《研究生是怎样炼成的》三部曲之一——
沉默的废铜
金子在发光之前,常常被视为废铜烂铁。
——题记
1
深秋的早晨,柳湾中学简陋的校园在薄明的晨曦中沉寂着。夏子新站在一班教室的门口,清瘦的身体在走廊的暗影里有点模糊不清。也许起得太早了,他的眼睛还有些迷迷糊糊,昨晚做了一套考研英语模拟试题,弄到将近一点钟才睡下。凌晨的温度已经很低,他搓着手背对着二班的门口,他很厌恶见到一个人,但能感到背后两道毒毒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平生他并没有恶意对人,但现在他感觉在柳湾中学这块弹丸之地,他的确有了敌人,而且这种敌人从早上一睁开眼就无法回避,即使晚上沉入梦乡也无法摆脱掉。他知道自己最大的最阴险的对手此刻就跟他只有几步之遥,但他没有回头,他沉默着,心里充满了蔑视。但仍然可以感觉脑壳后似乎有一股凉飕飕的风,他感到自己的脑袋随时有被一块石头砸破的危险,的确,他和身后这个对手的矛盾已经非常严重,这只有他们两个彼此心知肚明,局外人并不知晓,两个人看起来很平静,其实都已经是爆发前的活火山了。
也许只有在柳湾这样偏僻的地方才会出现这样的奇景。早上四点多一点,天还没有一丝亮光,学生们都已经乱哄哄地往教室里赶了。有的打着电筒,有的竟提了马灯,脚步声踢踢踏踏,把个荒凉的校园一下子搅得很有生气起来。夏子新看到自己班里的那个小个子王磊的鼻子冻得通红,心里便觉得不是滋味。毕竟是深秋了,早晨特别的凉,外面的田埂路两旁的草上都结了冰凉的露水珠子,而有的学生就是从这样的田埂上打着马灯趟了十几里的路来的。他觉得自己太残酷了。他的学生有的年龄还只有十三、四岁,这个时候应该睡在香甜温暖的被窝里。但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几天前给自己班所有的学生下了死命令:必须在早上四点半之前赶到学校,否则取消期中考试的资格。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教室的门口,看着一个个学生缩着脖子走进班级。他没有别的选择,他知道自己只能在心里对他们说声对不起。这些学生现在就是为他冲锋陷阵的战士,他就是那个没有退路的将军,这场硬仗可以称得上背水一战,只能取胜不能失败。如果败了,他就会被他的敌人任意践踏,就会在柳湾没有立足之地,就会永远让人耻笑了去。他又感觉到背后那恶毒的眼光,这个人是要决心置他于死地的。兔崽子,来吧,老子不怕你!来吧,跳梁小丑!他的心脏在鼓咚咚的跳,脖子上的青筋也鼓了起来。
“啪啪,啪啪”,突然,背后传来了猛烈的打耳光的声音,夏子新的心一下子缩紧了。他扭过头,看到汪文水正甩开膀子扇一个男生的耳光,一下,两下,三下……这个家伙竟然一口气扇了这个可怜的男生二十多个耳光,夏子新看到这个一脸憨相的男生的嘴角已经流出了血。汪文水这才住了手,一张肥脸涨得跟猪肝似的。他没有看夏子新一眼,只对那个迟到仅仅几分钟的男生狠狠地说了一句:“就在外面站着背书,回头再收拾你!”然后背着手,晃着矮胖的身躯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子新感到很震惊,仿佛那一个个耳光是打在自己的脸上。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的暴力,哪里还有一点人民教师的影子?汪文水在柳湾中学打体罚学生是出了名的。偏偏汪文水这样的暴君教师在这个地方很有市场,他最近竟被提名教导处副主任人选,期中考试之后将被正式任命。校长金德川就器重这样的人,他跟金校长是一个村子出来的,没有这个老朽的校长撑腰,汪文水也不会这么气焰嚣张。夏子新心里很清楚,一旦汪文水这样的人当上了副主任,在柳湾中学这个地方他就永远抬不起头了。
夏子新不禁同情地看了一眼嘴角流血的那个男生,他的身体还在微微的颤抖,刚才疾风暴雨式的耳光也许把他都打傻了。刚才,汪文水分明是有一半做给他看的,夏子新明白,汪文水已经知道自己的决心,就是要和他打一场硬仗,汪文水叫学生早上六点到校背书,他就叫自己班的学生提前到五点半到校,汪文水于是立即将早读的时间提到了五点,他随之又提到了四点半,这可是底线了,学生们有不少在叫受不了。离期中考试还要三天,这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看来汪文水已经吃不住劲了。他知道汪文水输不起,号称柳湾中学最牛B的语文教师,从来就没有在平行班的大考中落于别人的下风,现在遇到强劲的对手了。最重要的是汪文水一旦输了,他就一无所有,变得跟穷光蛋差不多。而夏子新已经输过,不怕输了,最重要的是他内心的大梦想是他的精神支柱,实际上直到现在他都是将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跟汪文水斗着,已经把这个家伙搞得神经兮兮了。从分到柳湾中学的第一天起,夏子新就在着手实现着自己的大梦想,这正是汪文水之流最仇恨的地方,也是他们最恐惧的地方。
当听到学生们一波又一波的读书声浪起来之后,夏子新的心里稍稍平静了一点。说实话,他在心里看不起汪文水这样的人,螳螂挡车,必然被大车压得粉身碎骨,他原本不值得跟这样的庸俗小人计较的。自己这一套劳民伤财的举动实在没有必要,但他知道只有在柳湾呆一天,他就得滚在这块烂泥里和那些险恶的家伙肉搏,不然连学校门口卖烧饼的何师傅也要笑话他了。他苦笑了一下,走进教室,只要他走到哪个学生的身边,这个学生就会条件反射似的提高了嗓门,向他证明自己正在卖力地背着有可能考到的课文,每一个提高的嗓门似乎都在表示,夏老师,我不会拖班级的后腿,我们班的语文成绩一定会超过二班的。可怜天下学生心,他们到底在为谁读书啊。夏子新的心里一阵发酸,自己做学生的时候也干过这样的傻事,没想到学生们又在重复自己的错误了。他转了两圈,没有发现谁在偷懒,就悄悄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今天他要背下来的英语单词,他看了一眼,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就全然忘了身边这个乱哄哄的世界。
2
夏子新一脚踏进高老师的家里,就发现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异样。去年九月和他一道分到柳湾中学的女教师李琴雅正坐在椅子上抽抽嗒嗒的哭着,瘦削的肩头正一高一低地颤动着。
高老师的老婆叶大妈正在气狠狠地说着什么。“我猜肯定是他,除了他还有谁?”叶大妈见夏子新走进来,一时收声不住,并干脆说了下去。
“肯定是谁啊?哟,李老师怎么哭了?”叶大妈霍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夏子新的鼻子,夸张地说:“小夏,你老实交代,昨晚有没有敲李老师的窗子?”
夏子新赶快连连摆手,做一脸的无辜状,“大妈,你可不能瞎说啊,我敲她的窗子干什么啊?我们是一个学校毕业的,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