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第一章
中文系楼如果单从外形来看,并没有特别之处,属典型的砖混建筑,因外表是清一色从未经过装修的水泥墙面而显得灰不溜秋。全楼共八层,每层四十个房间,是师范大学学生区最大的一幢楼。但由于其修建于四十年代末,历史久远,以及因为偌大一片学生住宿区却只有此楼居住的全是清一色的中文系那帮被称为“菜籽”(才子的谐音)的“猴子”“狒狒们”而极为有名,其余大楼则是由两三个较小的系混居着。这自然引起其他系的不满,但中文系在师范大学是老大,人多,专业多,其他系即便如何忿忿不已,也无济于事,只得大骂几声“酸儒”,借以发泄一番,也就罢了,但彼此之间,明里作君子状,暗里死磕。中文系人向来以老大自居,架子大,即便酸溜溜的,也要将那酸劲坚持到底。中文系学生程琪每次去邀约他那个念健美操专业的女友亚妮时,都得忍受体育系那帮被程琪称为“凸女”的女生好一顿“菜籽菜籽油菜籽,白脸白脸小白脸”的奚落,害得他屡次红了脸粗了脖子与她们理论,并要亚妮作证,他可是绝对绝对的爷们儿,从不吃软饭的。当他第一次把自以为还算得上漂亮的亚妮带到中文系楼的时候,这个翘臀长腿细腰的女子,则被趴在窗口的中文系男生们齐声吆喝的“打死”给吓得倒抽凉气,又窘又恼地冲他直嚷嚷:“他们要打死谁呀?造反了不成?发疯了吧他们!”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恶声恶气地叫开了,“以后要是谁再说中文系的龟儿子们除了吟诗作赋之外,就是手无缚鸡之力,我就把他的臭嘴撕成八块!”他只有好生哄劝,将她护着,带到八楼,将八一六房间的门打开,慢慢对她讲:“这‘打死’一词,可是咱们中文系男生楼的镇楼之宝,不到万不得已,咱猴哥猴弟们是不轻易吼出来的!”她气咻咻地说:“那怎么我一来,他们就像没见过老先人似的吼起来了,什么意思?我得罪他们了?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他赶紧将她拉进怀里:“你先别忙着生气,等我给你讲明了原因,你保管高兴。谁叫你是美女呢?这‘打死’一词,可是专门对付像你这样的美女的,青春期嘛,谁见到美女不掉眼珠子的?其实,他们也就是过过干瘾,吃老子的飞醋而已。”她嘴巴一撇:“窗口都给塞满了,我还以为真的要死人呢。看见美女就喊‘打死’,就你们中文系的酸菜们想得出来!”见女友高兴了,他才松了口气。
但近段时间,程琪不再被体育系的凸女们叫做菜籽了,见了他也懒得搭理,充其量是丢一个不尴不尬的灰脸,或一个不方不圆的笑意给他。亚妮到了中文系楼,也不再见到一群群眉飞色舞的猴子们趴在窗口齐声吆喝“打死”的场景,让她百般纳闷,而其他从中文系楼下经过的美女,同样没有再得到被火辣辣的目光“烧死”和震天吼的语言“打死“的殊荣。后来,应邀到师范大学来搞演唱会的某小有名气的女歌星在一群崇拜者的簇拥下路过中文系楼下,“猴子们”“狒狒们”也只是扶着眼镜,光着膀子,捏着嘴唇,托着腮帮,挠着下身,抠着脚趾,蔫耷耷地朝楼下张望一会儿,然后撇着嘴巴评议几句,或吹几声口哨,或故意清理嗓子猛地咳出一口痰,却在那毯泥即将冲出嘴巴的时候将嘴一瘪,那痰泥就笔直地从窗口掉下去(下面窗口也有“猴子”“狒狒”趴着,或坐着,痰泥从他们鼻子前坠落,或不幸砸在他们的头上,都会引来一阵叱骂,也有人冲上来大声质问,有时双方也会大动干戈),听见它们啪地砸在地上的清晰的声音,获得极大的快感,然后冷漠地看着那个装模作样的流行歌星与她的追随者们像小矮人一样过去。原因很简单,干旱。本来在师范大学念书的年轻人,因年龄和阅历的关系,不大对学校之外的人事给予过多的关注,他们自有理由在他们那个年龄阶段的人所形成的圈子里快活着,潇洒着,郁闷着,忧伤着,寂寞着,至于天上下刀子,对于他们来说,也不会对他们产生太大的影响,充其量只在吃饭时、睡觉前以及在令他们极为不爽的班级会议上随意聊几句,发几句不痛不痒的牢骚。但大半年不下雨,可不是想遇上就能遇上的,年轻人渐渐感到了不安。他们开始收听电台,看电视,读报纸,连平时不屑一听,甚至极端厌恶的“校园之声”广播站的报道,也要听听了,为的是弄明白这大半年不见半颗雨点的原因是什么。很快地,他们搞明白了,电台电视台报纸等媒介整日滚动报道的,基本上是同一个内容,即本地区遭到了百年不遇的特大干旱。某些老师在课堂上也提及这次干旱,分析一下造成干旱的成因,然后露出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神色。学校中心广场及其他人流集中的区域的宣传栏都在报道灾区的现状,将一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展示出来。老爸老妈将电话打到学校,孩子们得耐着性子倾听他们唠叨干旱,之后就是儿子啊女儿啊可要多喝水多吃蔬菜少晒太阳不要轻易外出避免风沙侵袭更要注意紫外线千万别中暑要喝开水千万别吃不卫生的东西以免生病拉肚子如果生病了一定要去看医生一定要记得吃药要注意防止蚊子叮咬如果被叮咬了就涂风油精如果没有风油精你就到药店去买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没钱了就写信或打个电话回来啊儿子啊女儿啊爸爸妈妈都不在你身边就靠自己了千万得保重啊等之类的叮嘱。在他们逍遥的神经被重重地刺激了一番之后,便常与同学搭讪:“噫,果真是百年不遇的干旱,把老子们给骇得——!”“不看电视不知道,一看哪,果然是几个月都没见下雨了!”“既然老天爷不下雨了,那为什么我还要洗澡呢?我必须与上天步调一致。”“洗澡钱也节省下来了,哇噻!”“干得连露水都没有了,晚上在操场上搂着一个小妞做做爱睡睡觉,估计不会感冒吧?”“又干又热,晚上只有到楼顶上去裸睡了,谁跟我一起去?谁有胆量跟我一起裸睡去?”“裸睡?真裸睡?你褪了毛的猪呀!”“还是老天爷心态好,成天阳光灿烂,乐呵呵的,拉不下脸来。”“没准儿是老天爷生病了,前列腺肥大,拉不出尿水来了。他老东西一生病,就拿咱人类出气!”“这等怪事,实在是怪!”“我可不觉得怪,反而觉得这么干着是好事,大家瞧,我满屁股满肚皮的脂肪都快熬干了,不等于减肥了吗?不花钱不劳神不痛苦,得,苗条了!”“还要热多久呀?我可是要化了!”“你们行行好,天这么热,别整天奶猪一样叽呀叽的,我都快被你们这帮畜生给叽死了!”“各位难兄难弟,这是咱老妈寄来的十滴水,说是防中暑,来来来,见者有份,别急呀,每人一支!”……
(未完待续)
第一卷第二章
“恐怕要出点事才对得起干旱哟!”守门的王老头看见程琪出现在过道上,便从传达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拖帚,不像是要扫地,倒像是他说话时的一件道具。他望着程琪,说,“年轻人,你还别不信,人间事,可不好说。这几天,我心头堵,两眼皮跳得凶,还胀,胀得人发慌,一到晚上就睡不好。白天也不好过,总觉得没睡醒,做什么都没劲,恍恍惚惚的,走路也走不稳,老觉得地板和楼房在打转,就不大站得稳当了。出去看看天吧,天也在打转,云在转着圈子,转着转着就像乡下婆娘纺织车上扯出来的棉条,结果扯来扯去,还是给扯得稀烂。更奇怪的事还有,太阳在跳,一直在跳,要掉下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