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蛟啊,要多动动脑子。”郭继恩面露苦笑,“卢家兵败,咱们就更不能杀她了。我本来想着,要教她慢慢地瞧着两个儿子死在自己面前,可是终究还是没有那么做。毕竟哥哥心中,还是对魏王忌惮得很,我不愿意现在就与他翻脸。这弑母杀弟的恶名,我决不能背。”
“燕州现在还不够强,四面皆是虎踞之敌,咱们是一步都不能走错啊。”郭继恩手按刀柄,“今日便把话说开了,我要以燕州为根基,进取天下,以图万世太平之业。为了这个,我什么都能忍。自古以阴谋诡计而成大事者几希,是以咱们便为堂堂之阵,正正之师,秉直道而行之。”
他声音极低自语:“我知道,娘亲一定能体谅儿子的苦衷。”
两个少年默默地听着,都没有说话。
东路后院之内,霍启明想了想,试图向白吟霜解释一二:“此事咱们其实亦有不得已的为难之处…”白吟霜却起身打断了他的话:“奴婢知道,二位老爷其实都是极难遇见的善人,适才奴婢心乱之下语无伦次,万望老爷们不记奴婢之过。只是眼下奴婢想去瞧瞧姐姐,却不知她葬在何处?”
崔乾明陪着小心道:“如今天色已经不早,白小娘不如先歇息一晚…”他的话又被白吟霜打断:“奴现在就要去。”
霍启明连忙转身大声吩咐耿冲去备一辆马车来,又对白吟霜道:“我也不知令姐葬于何处,此事你还得去问金芙蓉季云锦两个。”
白吟霜已经平静下来,便向金芙蓉、季云锦两个福了一礼:“婢子方才出言无状,还请两位姐妹万勿介怀才好。”金芙蓉冷笑道:“谁还能真的生你的气不成?待会咱们陪你一道去罢。”
从义冢回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灶房里给她们几个留了晚饭,白吟霜一面吃着,一面听金芙蓉季云锦两个议论明日的演艺,她想了想放下筷子:“我要去找崔班首,明日加一出舞戏,我来演。”
第八十五章当为天下先
如今的燕都城,每至节日旬休,乐社都会有演艺,成为百姓们固定的假日消遣。演艺的内容也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那些容貌出众的乐社成员,无论男女,都有了一批固定的喜爱和支持之人,有时候还会发生论战与争吵。
不过眼下被议论最多的,还是常山来的歌姬甄倩儿、与拉巴参军从大街上拉来的傀儡师苏洛。甄倩儿相貌既好,声音又极是婉妙,教人赞叹不绝。苏洛则是纯以容貌取胜——毕竟乐社之中只有他一个年轻男子,这男子又生得好看。也就难免被女人们喜爱。
八月廿日,正是金风送爽,燕都一年之中最为美妙的时节。旬休之日的演艺,人们早早就来抢票,只是票房里的那个督府仆役态度十分恶劣:“左边上首的雅间,今日不卖票!”
“这却是为何,怕俺们出不起银子吗?”福香茶行的少东主郁韶、郁昭两个很是生气。
“这还用问,自然是统领和真人今日都来了。”仆役十分神气,“你还要不要进去,不进去的话就赶紧让开,后面大家还在等着呢。”
“那右边上首的雅间呢?”
“你什么时候瞧见右边第一间卖票了?”仆役冷笑,“早就给方使君预备了!况且今日还有新卢使者前来观戏,哪里轮得到你们。”
郁韶悻悻:“那左边第二间?”
“也被人定走了,左边第六、七、八,右边也是六七八,还有这六间,你要不要?”
“要,要。”郁韶十分无奈,掏出一枚银钱,“左边第六,老爷我要了。”
那仆役将票递出来,嘴里却还不罢休:“什么老爷,你一个白身,也好称做老爷?咱们统领和真人,星君下凡,那个才配叫做老爷!”
郁韶大怒:“我家娘子乃是钱庄副总办,我如何称不得老爷?!”
“呀?原来是苏娘子的夫君,失敬失敬,郁老爷,里面请。”仆役立马换了副嘴脸。
后面排队的百姓不乐意了:“那位福香茶行的少东主,票买好了没,买了就让让啊。”
“哼!”郁韶昂首挺胸,领着弟弟进了戏台大院。
田安荣也排在买票的队伍之中,瞧见此情形,不禁摇头失笑。待到他自己排至窗口前,那仆役却认得他:“田主簿也来了,执事老爷只管进去,不用给钱了。”说着便将票递了出来。
“这个如何使得。哪有白看的道理。”田安荣依然付了十枚铜钱,这才拿了票至大院门口,当值的捕快将票根撕下,示意他进去。
田安荣进了大院,见里面已经颇为热闹,许多百姓在长凳之上坐定闲话,还有那卖吃食果品的小贩,四处货卖。田安荣暗笑:“倒也机灵,此处货卖,生计定然不错。”他又往两厢瞧去,左边第一处雅间里聚了许多人,想必统领真人都在那里。“统领也来瞧戏,这个却是难得。”田安荣一面感慨,一面继续瞧着。
左边第二间里,于贵宝、朱斌荣、王忠恕三个老将坐在一处说话,朱斌荣如今在西郊的燕都铁厂做着督办,估摸着和王忠恕是旬休之日回城休憩玩耍。右边第一间果然是方刺史陪着两个新卢使臣,右边第二间则是别驾高忱与何泰年、林崇善两个大员外。
左边第三间里坐着郭继蛟、郭继雁两兄妹,见田安荣目光扫过,郭继蛟便招手,示意他到雅间里来。田安荣犹豫了一下,还是挪步过去。
进了雅间,他便叉手道:“见过郭营监、小娘子。”郭继蛟回礼道:“田主簿何须多礼,快请就坐。”郭继雁也起身福了一礼,两个使女便拖来一张交椅,请田安荣坐了。
与这两个身份贵重的少男少女坐在一处,田安荣颇有些不自在,今日旬休他没有穿官服,只是一身粗布灰袍,更觉坐立难安。郭继蛟却全无察觉:“这几日听大哥与真人议论发放农贷之事。只是这农贷一年只得五分之利,钱庄岂不是挣不到银子?”
“农贷本为助民之举,非为图利。”田安荣解释道,“小户之民,虽男耕女织,勤作不辍,仍是难有积蓄。遇水旱之年,则卖田拆屋,鬻妻货牛,只求果腹而已。是以督府推行此政,乃助民户生息兴旺,丰年则多有积余,荒年亦不致流离失所,生计无着也。”
一旁默默倾听的郭继雁轻声道:“大哥此举虽为善政,只怕施行却难。”
“是,”田安荣也点头,话题聊开,他也自在了许多,“此事既无利,又繁琐,推行甚难。不过韩宪使说,农贷之事亦为官府之责,他也会四处督办之。”
郭继蛟点头感慨:“治理府县,诚为不易也。在下每日见大哥和真人殚精竭虑,都觉得他们确实费心费神。”
“他们二位,心怀苍生,不畏艰难,燕州出了这样了不起的人物,对百姓来说实为幸事。”田安荣也感慨,“在下本是流亡之人,惟求保全性命于乱世,却得遇统领简拔,信任委重,只能勤勉不懈,忘身报之也。”
“是,大哥和真人说起田兄,也很是称赞,”郭继蛟笑道,“志虑忠纯,料事周全,足为干才。哎,这话可是他们所说,小弟只是复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