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继恩点点头,却又冷笑一声:“什么诗人,不过是个乞儿罢了。”士卒们又笑起来,拉巴迪亚露出伤心的神色道:“诗人,我真是一位诗人,虽然我是一副乞儿相,可是我内心是无比高贵的,就象那位尤里乌斯凯撒——他是君主而我只是个诗人,可是从精神上来说,我和他其实都是一样的。”
“咦,这倒有些意思。”郭继恩抬手制止住兵卒们的嘲笑,“好罢,这位诗人,那么你如何又会在我燕州地界,如今你又是要去何处?”
“我要去碣石山。”拉巴迪亚又神气起来,“我要去那里凭吊另一位杰出的诗人,曹操。”
郭继恩瞅着这个奇怪的胡人:“你穷得连件像样的衣衫都没有,还要去吊古?”
“是的,我觉得他就像凯撒一样伟大,他们真的很像。”拉巴迪亚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开始兴奋地侃侃而谈,“他们一样建立了伟大的功勋,拯救了国家。然后,凯撒写下了高卢战记,他那简洁而优美的叙述历来受到学者们的推崇。而魏武皇帝,则留下了不朽的诗篇。而我,就要去他写下诗作的地方瞧一瞧。”
段克峰凑到郭继恩耳边低声道:“统领,小的已经瞧出来了,这人就是个疯子。”
郭继恩没有理会他,继续瞅着这个奇怪的吟游诗人:“他们生前,都没有称帝。”
“是的,凯撒有没有过那样的念头,我不能确定。可是曹操,我相信他是没有的。”
“孙权上书称臣,曹公曰,是儿欲踞吾着炉火上耶。”郭继恩笑道,“所以他不是不想,是不敢而已,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好吧,也许将军才是对的。”拉巴迪亚不情愿地说道,他想了想又小声问道,“那么,将军自己呢?”
“呵呵,”郭继恩冷笑一声,转头吩咐道,“给他一匹马!让他跟在我身侧。”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开始后悔自己这个决定:“你离我远一点,着实太臭。”
拉巴迪亚面色讪讪,驱马稍避:“在下餐风露宿,四处飘零,无法沐浴,是以身上脏臭。其实,我们罗马人,是很热爱沐浴的,小人也很希望能寻个浴馆,好生泡上一泡。”
士卒们骑马行进一段路程,便下马牵行一段,如此往复,他们穿行过马城县,并不停留,直至日暮时分,才在滦水河边扎营。
马城县令傅石闻知大军过境,忙与县丞两个赶来参见,却被值哨的军士吩咐先在外面等着。
两人便眼瞧着士卒们选好有水泡子的开阔地带,插上旗子,定下营帐与马厩的方位。然后所有人一齐动手,开挖壕沟,壕沟深约三尺,挖出来的土便做为营垒的地基,插上木桩列成栅栏。很快,一处方形的营垒便筑成了。接着士卒们便搭设军帐,开始生火做饭,并轮流往滦水里去沐浴。
军士引着两位文官及随从进了营寨,直至郭继恩的营帐,这座营帐虽然高大,里面却甚是简陋,铺了一层草毡,摆放了一副低矮的行军榻,此外并无别物。这个行军榻的六条腿都可以卸下,再折合起来,就成了一个木箱,携带方便,是军官们出征打仗必不可少之物。
帐内除了郭继恩,还有一个浑身脏兮兮的胡人,正在兴奋地向郭继恩比划着:“四轮马车,没想到我能在燕州也见到四轮马车,我还以为那是我们罗马所独有的呢。”
郭继恩皱着眉头指向帐外:“出去,别把虱子带入我的营帐来!”他回头瞧见傅石,便抱拳笑道:“有劳傅明府前来,本官托你们带两件衣衫过来,可是有了?”
“带来了带来了,”傅石忙叉手道,便吩咐跟来的县丞将两件粗布灰袍拿了出来,程山虎接过,跑出了营帐追上拉巴迪亚:“胡子拉巴,这是给你的衣衫,快快去河里洗浴了,换上这个,快去快去,太臭了。”
“哦,真是太感谢了!”
拉巴迪亚痛痛快快地在河水里泡了一个澡,扔掉了自己那件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衣衫。他换上了这件圆领的粗布长袍,有一点紧,而且没有束腰的带子,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他跑去找工辎队的军士要了一根草绳系在腰上,现在他感觉自己已经焕然一新了。
两位文官还带来了一些羊犒劳军士们,美味的羊肉汤让拉巴迪亚感觉自己身上又有了气力。他很想各处参观一下这个临时军营,但是军士们却不许他四下走动。拉巴迪亚只好待在郭继恩的营帐之外,眼瞧着弦月升起,等着文官们告辞。
两位文官终于带着随从走了,拉巴迪亚连忙钻了进去,郭继恩恼火道:“你又来做什么,还不去歇息?山虎,把他拖出去。”
“不,我有很多事情想跟将军讨论,不不,别把我赶出去!”
第二十一章雄关有狂孽
军队加紧赶路,两日后到得石城县。“那碣石山,就在县城北面八里之外。”拉巴迪亚心情愉快地与郭继恩道别,“谢谢将军带着我行路,现在,我要向阁下告辞了。我将登上仙台顶,好好体味一下当年那位伟大统帅的心境。当然,坐骑我必须要还给阁下。”
“你不能离开军中,跟着我进卢龙城去。”郭继恩不容置疑,“然后再跟我去临榆关。”
拉巴迪亚傻了眼:“可是,将军,我并不是军人呀。”
“如今已经是了。”郭继恩说道,“眼下你就是我的随扈,本官瞧你书读得不少,正好留在军中做个参军。跟上,快!”他说着对拉巴迪亚的坐骑抽了一鞭。那马吃痛,嘶叫了一声撒开四蹄就跑。
“哦,不!”拉巴迪亚大声抗议,竭力扯住缰绳。段克峰打马靠近,一把揪住他衣衫恶狠狠地道:“再啰唣,某便一刀劈了你,听清楚了没?”
拉巴迪亚闭上了嘴,他有些惊恐地瞧着段克峰,默默地点点头。
卢龙城里驻有前军甲师的一个团,得知燕州军统领突然率军赶至,团练赵元吉不禁大惊失色,慌忙出迎。郭继恩入得军营,只随口问了几句话,便吩咐军士们各自安顿,预备明日赶路。赵元吉也不知道郭继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下惴惴不安,又听得军士来报,卢龙刺史夏树元已至军营之外,只好先去迎接。
夏树元入了军营,直至衙署参见郭继恩。郭继恩请他坐了,开口问道:“本官进城,但见市井萧条,少有行人。卢龙此地,想必人户稀少,产出不足?”
夏树元回话道:“卢龙全境之内,丁口不足八十万,正是人少地贫。遇到灾年,还得由燕都输济。况且东虏时有入寇,本地百姓也是吃了许多苦头。”
“话虽如此,只是本官入燕都之前乃是在宣化戍守,那里也是边关,却比这里要兴旺得多了。”
夏树元欲言又止,郭继恩扫一眼立在一旁表情装作漫不经心的赵元吉,便换了话题:“此地可还有什么名士贤达,或是从军中致仕的武官?”
又说了一会话,夏树元起身告辞,郭继恩亲自将他送出军营。那夏树元回头瞧瞧,低声问道:“统领可是打算再赶往临榆关?”
“对,明日就会过去。”
“既是如此,那么这个赵团练,统领须得叫上他同去,不可将其留在此处。”夏树元声音压得更低了,“此人乃是赵时康赵点检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