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点一下头,忽叹一口气,道:“这样就好,为师终于可以放心了……”他这句话说得深沉,一脸黯然,似乎另有深意,可惜雪儿看不见。
雪儿问道:“师父,山下的血龟症好了没有?”师父皱眉摇头,道:“我去晚了一步,延误了救治的时机,还是死了很多人。不过总算我的解药有效,遏制了传染,我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药,让他们慢慢恢复,应该没甚么大碍了。”
雪儿蹙眉点一下头,听说死了很多人,心里不禁有些难受。
师父从马背上的布袋中取出一块杏黄色布料,递到雪儿手中,道:“这是妳要的布料。”雪儿又是一喜,细细抚摸着手中棉布,轻笑道:“师父挑选的,一定是很漂亮,等我的眼睛好了,就可以亲手为师父做一件新衣裳,报答师父治好我的眼睛。”
师父皱一下眉,道:“傻丫头,为师帮妳是应该的。我只希望治好妳的眼睛,妳可以学会照顾自己,将来的日子还很长,我不可能一直在妳身边。”
雪儿感觉师父的话有些凄凉的味道,不禁有些伤感,却未及多想。
师父道:“我还带了些小米回来,足够整个冬天吃的了。”说着,从马背上卸下那两只布袋。雪儿嗯一声,道:“外面风大,我们进屋去吧,师父你也累了,应该好好歇息。”
雪儿牵着师父手臂,两人拿起布料和米袋,回到屋里,坐在炭火边,感觉暖和了许多。那马儿亦禁不住岭上寒风,自个儿回马棚里去了。
雪儿道:“师父,房间我已经收拾好了,你快去歇息吧。”师父却道:“我一进来,闻到酒香,顿觉精神大振,原来已经好久没喝过酒了。”
雪儿心里吓了一跳,原来师父早就发觉她偷拿了酒,只怕要责骂了。
师父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道:“妳去拿一坛酒来,等我畅饮一番,疲倦就会烟消云散,没有大碍的。”雪儿哦一声,连忙抱了布料回里屋去拿酒。
师父看着她的背影,忽又神色黯然,蹙眉闭了双眼。他本想养养精神,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有人走了过来。他睁开双眼,侧头看清楚来人的样貌,神色忽然大变,还以为是眼花产生幻觉,连忙蹙眉眨了眨眼。但并非幻觉,他不由得站了起来,道:“独孤剑魔……”可是太年轻了,他又问道:“你是……你是花剑眉的儿子?”
独孤道:“蔡子峰蔡掌门,我终于找到你了!”显得十分兴奋。
雪儿正拿了一坛酒出来,却听师父叹道:“江湖债江湖还,要来的迟早要来,隐姓埋名也是徒然……不错,我就是蔡子峰。”
雪儿一时听不懂师父说甚么,问道:“师父,发生了甚么事?”
独孤道:“雪儿,是我,我终于找到了我要找的人,原来就是妳师父。”
雪儿放下酒坛,微微一笑,道:“真是凑巧……”却听师父不说话,只是叹气,她虽看不见,却感觉得出气氛有些异常,又问道:“你找我师父,有甚么事吗?”
独孤道:“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心里一直不痛快,要向前辈当面问个清楚。”
蔡子峰惨笑一声,道:“既然你来问罪,要杀我报仇,我无话可说。不过在我死之前,我希望你能给我两天时间,我还有一件事要办。”
独孤道:“你是说雪儿的眼睛?好,我可以等,等你治好了她再说。”
忽然听说独孤是来找师父报仇,要杀师父,雪儿吓了一大跳,吓得心惊胆颤。
见她神色惊慌,一脸动容,好像要掉眼泪,蔡子峰伸手拍一下她肩头,道:“雪儿,妳的眼睛还没好,不要哭,眼泪会洗掉药效的。”
雪儿嗯一声,声音已然哽塞,又问独孤道:“你到底是甚么人,来报甚么仇?”
独孤道:“我不是存心要欺骗妳,都是二十年前的事,其中细节,我也说不清楚。”
蔡子峰道:“雪儿,妳坐下,为师慢慢说给妳听。独孤少侠,你也请坐。”
两人对坐在茶几两旁,雪儿抱膝坐在师父身边,等他说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本来今天师父回家,她应该很开心,正准备介绍独孤给师父认识,可是独孤突然说出来意,犹如晴天一记霹雳,令她心慌意乱,怅然若失。
蔡子峰忽问道:“雪儿,这些天妳有没有照我的吩咐敷药,妳的眼睛可有见好?”
雪儿道:“我一直按时用药,这几天,眼睛突然开始有点感觉,感觉眼前有光。”可是她说话的声音变得很冷淡,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那般欢喜。
蔡子峰点一下头,道:“那很好,妳的眼睛开始有了感觉,筋脉正在恢复当中,再等我运功帮妳打通任督二脉,气血一行,自然可以重见光明。到时候妳就可以来去自如,不必受苦了。”雪儿却直摇头,道:“师父,你就不要管我了,我担心你……”
蔡子峰哈哈一笑,道:“雪儿,妳也不必为师父担心,生死由天,从来都不是由自己决定的,临死之前,能治好妳的眼睛,我也死而无憾了。”又侧头道:“独孤少侠,可不可以陪老夫喝两杯,报仇也不必急于一时。”
独孤欣然点头,拿两只大碗来。蔡子峰斟了满满两碗,两人端起来碰一下杯,仰头一口灌了下去。一连喝了三碗,独孤只觉耳热,微有醉意,原来不胜酒力。
蔡子峰道:“这些年来,你娘亲她一向可好,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独孤眉心一冷,道:“这十几年来,娘亲每天都教我武功,但是我知道,她心里并不快乐。就在我准备离开哀牢山,找仇人报仇的时候,娘亲突然自刎,去陪父亲了。我把她葬在父亲的坟墓旁边,让他们在哀牢山做个伴儿,不会感觉孤独。”
蔡子峰皱眉叹息,黯然摇头。雪儿听说如此,心里亦很难受,感觉独孤也很可怜。
蔡子峰道:“她心里不快乐?她一定很恨我,你父亲的死,其实我也有责任。”
独孤道:“她对你很失望。当年她把你看作唯一的亲人,视你为兄长,一切指望都在你身上,可是却想不到,你竟然见死不救。你说,这是不是令人很失望?”
蔡子峰黯然心痛,独孤又道:“她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雪儿心想,到底师父做过甚么对不起独孤父母的事,以致他娘亲如此伤心失望。
蔡子峰道:“后来我也很后悔,曾经到处寻找你爹娘的下落,可惜一直都没有他们俩的消息,忏悔也是徒然……”独孤道:“岳肃一直在追杀他们,他们不得不四处漂泊。娘亲那时候已有孕在身,本来应是快乐的时光,可是父亲身中剧毒,根本无力反抗,两人过着流浪凄苦的日子……”他说得凄凉,声色忽又变得冷厉,拍案道:“罪魁祸首就是岳肃,当年他设计陷害我爹,如今又害死我娘,真是死有余辜!”
蔡子峰问道:“你已经杀了岳师弟?”独孤道:“我曾在父亲坟前发誓,不杀此人,誓不为人,可恨让这个狗贼多活了二十五年!”
雪儿摇了摇头,听独孤言词中满含杀气,不禁吓了一跳,害怕他真的会杀死师父。之前跟他相言甚欢,却万万想不到,他竟然是一个杀人凶徒。
独孤看在眼里,猜知她的心思,心想稍后再跟她解释,他心中的疑问还没有解决。
独孤道:“前辈,有件事,我希望你清清楚楚说个明白,我家的独孤剑法,到底和你们的华山剑法,有甚么瓜葛?我父亲独孤剑魔,到底是甚么人?”
蔡子峰道:“其中是非曲直,难说清楚,难道你娘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
独孤道:“伤心之事,娘从来不愿意多提,我也不敢多问。”
蔡子峰微微一笑,道:“岳肃一定是跟你说,你父亲的剑法,是偷学的华山剑法。”
独孤蹙一下眉,道:“可是当日我上华山杀他,他简直不堪一击。”
蔡子峰叹道:“天下武功殊路同归,强分宗派,闭门自守,已然落入下乘。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你有何必追根究底,耿耿于怀呢。”
独孤道:“我只想知道事实真相,不然心里痛快不了。”
蔡子峰却道:“难道你不怕事实真相,会令你失望?”
独孤脸色一冷,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