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刚丢了钱包,银行卡挂失暂时用不了……要是你可以自力更生的话最好,省得你又说我跟散财似的。”
她又说:“明天是第二次法庭调解的日子,我不打算妥协,所以你不必浪费太多精力在这个环节,准备接下来的诉讼程序吧。别让我失望。”
我说:“我知道。”
“那我挂了。”
“等等!”我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涉及原则的问题,“你你你刚才说,把钱放在哪儿了?”
“你的枕边,怎么,没有吗?”
我又气又恼还有那么点不知所措的欣喜,我说:“你怎么回事啊,进房间怎么不敲门!对客人还有没有一点最基本的尊重?”
裴蕾一笑:“噢,你是说这个啊。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
裴蕾:“你喜欢脱了睡我不干涉,可是拜托你搞搞清楚,这里是我家,你睡得跟个天使一样,对主人还有没有半点最基本的尊重?”
我:“……”
裴蕾的讥诮让我霎那石化,几天来的相处,这个女人的威严渐渐根深蒂固。只是这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令我始料不及,我能想象到她眉头轻挑,嘴角上扬的调皮样子,此刻除了开心,我竟然局促得说不出半个字。
046裴蕾的白天
或许,我真是她的型儿。目前的种种迹象表明,有这个可能。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不禁对着镜子展颜,在一大片化妆品中间,挑我能用的把苏醒本就容光焕发的小脸儿又刀持了一个遍。
我听着音乐,把被子叠好。
一手捏着三明治大嚼,一手将裴蕾休眠状态的苹果本本启动。
苹果本本显示了一个门户网站的主页,女人的电脑通常是懒得清理上网痕迹的。裴蕾邮箱竟是自动登录的——网站的左上角赫然是她的登录名:裴蕾的白天。
我哑然失笑,还“裴蕾的黑夜”呢,然而下一个瞬间,我的笑容不知怎么渐渐疆固在脸上。
律师的职业病让我突生一个预感——这个“白天”会不会是一个人的名字,男人的名字?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覆在鼠标上的指尖点下去,我便侵犯了裴蕾的隐私权,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四十条,按照《刑法》第二百五十二条规定,视情节轻重,将会处以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
我身为律师,知法犯法,情节足够恶劣。然而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伯尔曼说:没有信仰的法律将退化成为僵死的教条。由此看来,我握着鼠标的右手意义重大。抛开我个人的信仰不谈,作为一个辅助执法者,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法律在我的指尖下退化呢?
我键入草稿箱。63封信,收信人均是那个叫白天的人,地址一栏是空的。
这便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了。一个女人给一个男人发了63封信倒不足为奇,你可以理解为二人之间互生情愫,也可以理解成这个男人欠了她的钱。可如果这女人把全部信件都存在草稿箱里就是不让他知道……我宁愿相信她无药可救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047我不是她的路人甲
点开了最上方的那封信,时间是昨夜。
这封信我看了十分钟,看到目瞪口呆,看到手脚冰凉。信里不乏一些令人齿寒的暧昧词汇,譬如想念,譬如爱,我瞪大了眼在这些关键字的后面寻找着苏醒的名字虔诚得像个等待放榜的考生。可想而知,我不在其列。
十分钟后我大抵明白了一个事实,如果说裴蕾是一道涓涓细流,那么苏醒不过是沉淀在她心头的一颗砂,而那个叫白天的男人才是她的归宿,她可以为他喜为他忧,为了他放着好端端的觉不睡敲上几千字,何止是缠缠绵绵,简直大有奔腾到海不复回之势。
在她洋洋洒洒的几千字当中,有这样几行让我反复咀嚼。
“……我看见这孩子第一眼的时候,便觉得和你有几分神似。他和你,同样明眸皓齿,喜欢抿着嘴唇,明明是高傲之极,却又极力地表现出自敛的涵养……还有,他说了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白天,想来自己在外漂泊这么多年,看惯了灯红酒绿,听倦了海誓山盟,惟独一句朴素的‘心疼’,最容易打动一个人的心……”
我断定文中这个连名字都没提到的人,便是可怜的我。
我觊觎已久的男主角交椅最终与我差之毫厘。我的可怜不在于此——男主角没了可以做男配角,甚至路人甲。我的可怜在于,路人甲好歹还能上个字幕呢,苏醒在这封信里唯一上镜的一次,称谓只混了个第三人称泛指——“这孩子”。
不折不扣的无名群众演员。
老翟的电话不识时务地打了进来,我重重地喂了一声,老翟吓得一蹦。
“祖宗,你怎么啦?听声音不是太高兴啊,终日和那小娘混在一起好吃好喝好招待,没道理啊。”
高兴?!换你被一个秃顶法官灌得大吐,你高兴得了吗?换你把钱包银行卡都丢了,你高兴得了吗?换你在倾慕的女人家里美滋滋地睡了半宿,然后冒着拘役的危险看了那样一封腻腻歪歪的信,你高兴得了吗?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怅怅地告诉老翟:“我昨晚没睡好,这会儿脑袋特别乱,待会儿再给你打过去吧。”
048谁家的小谁拿我寻开心
我把手里的三明治丢进垃圾桶颤抖着点下网页右上角的小红叉叉时难过得直瞪眼。
我就这样离开裴蕾的海景洋房,连个招呼都没打。
后来收到一条短信,终于,我想不哭都不行了。
上书:某月某日某时,尾号某某某的信用卡于某商场刷卡购买农夫山泉一瓶,共计元。
正是我丢的那张信用卡。
在回酒店的路上,手机以每十分钟一条短信的频率发来刷卡的消息。那个拾卡的人转移了作案现场,在不同的商场及超市里刷了两条心心相印牌子的面纸和三瓶农夫山泉矿泉水。
我很纠结。
感觉冥冥中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锁定了我,那人在拿我寻开心。
我在酒店里一边准备着明天开庭的资料,一边还要盯着手机屏幕。我有心一个电话将信用卡冻结,可对方的挑衅燃起了我的斗志。我时刻关注信用卡的最新动向,并非害怕此人冒充卡主肆意挥霍,相反,我十分盼望。怎么说咱也是靠法律吃饭的人——这厮如若敢刷出一个大手笔,嘿嘿,那就怪不得我了,届时商场的摄像头,留在存根上的笔迹一起作为呈堂证供,看看最后哭的是谁。
想罢,我去大堂吃了一顿血淋淋的海鲜自助,又在酒店的桑拿中心泡了个澡,我大剌剌躺在休息大厅里看电视。
撒贝宁一脸耐人寻味地说:“那么,张彩霞家的小闺女被李巧云养的大狼狗咬掉了下巴这件事,究竟与隔壁老王三长一短的呼噜声有什么直接联系呢?”
我在想,那么,雇员田菲菲究竟为什么在雇主新天下公司并没指派的情况下跑去盘点货物并且猝死呢?田菲菲究竟是病发身亡还是另有隐情?那么,这隐情又是自杀还是他杀呢?会不会是情杀?会不会是她给情人写信的当儿被男朋友发现了呢……你说她为什么不把63封信寄出去而要存在草稿箱里呢……你说那个叫白天的男人究竟比我好在哪儿呢……
神游的工夫,人家撒贝宁已经把小女孩咬掉的下巴和和老王的呼噜声完美地联系上了。我摇了摇发沉的头,心想能破这种案子的人不是个天才就是个白痴。
049刀持得人模狗样
我伤神地拄着头思考到华灯初上。回来后再看手机,当场石化掉——刷卡记录多得翻不过来,那厮孜孜不倦地刷了我一百多块,并且只有那两样东西,面纸和矿泉水!
第二天清早裴蕾驾车载我去法庭。
一路上她言语轻松有说有笑,我眼睛望着窗外,偶尔支吾几声。
裴蕾好像看出了我的不快:“苏醒,方才路过的那家西点专卖有一种特别好吃的小点心,甜而不腻的豆沙,糯米的外皮,撒上一点椰蓉,味道非常不错。待会儿散庭之后我带你去吃好不?
我摇头。我的伤心不是一个豆包就能抚平的。
法院门前,我黯然神伤地下车。刚一转身,听见一个忿忿的女声:“垃圾!变态!”
扭头望去,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