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白天变成了一抔寒灰,她和他的恋情才被公开。那几日,贴吧里悄然无声,一笑倾城的传说告破,凡是目睹了裴蕾抱着白天留着泪痴痴呓语的学弟学妹都相信了一个事实——裴蕾不再是那个冷艳凄绝的冰美人,她不过是个执著热烈,27岁的大女孩。
白天的一对角膜顺利留了下来。裴蕾想,自己真是贪婪,这对从白天身上剥离,没法入土为安的组织器官成了她在世间仅存的慰藉。他的眼睛,便是他的灵魂。裴蕾期待看见这双眼睛重新亮起,也许,他真的可以借此把灵魂永远留在了自己身边。
医院里,有三位病人等待着角膜捐献。医生将他们的资料拿给裴蕾。
开价最高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是个生意人。开价其次的是一个妙龄女郎,职业可疑。最后一个是一位21岁的男生,大学在读,没有经济能力,等待零酬捐献。
裴蕾告诉医生,她愿意把这对角膜捐献给那位大学生,不索取任何报酬。
裴蕾去了那男生的病房。看见他眼缠着绷带,安静地坐在床边。病号服有些肥大却整理得一丝不苟,脚上穿一双kappa的纯白运动鞋,双腿颀长,皮肤白皙。如果眼睛没什么大问题的话,应该是个挺帅气的男孩。
裴蕾注意到他的手背上血肉模糊,吓了一跳,随即主动问他:“你的手怎么啦?”
男孩闻声抬起头,没好气地答了一句:“伤啦。”
裴蕾拉起他的手仔细端详,心里咂舌,又问:“怎么弄的?”
“打墙。”
“为什么?”
“不爽!”
若不是还沉在失去白天的悲伤中,和男孩这段执拗的对白绝对可以让裴蕾笑出来。
男孩猛地把手抽了回去:“干吗呢你!男女收受不亲知不知道?”
裴蕾真的快被他气乐了,也许是年龄差距的缘故,裴蕾并没有暧昧之感,不料这男孩反倒觉出了尴尬。
病房里空荡荡,床铺规整,裴蕾继续问他:“怎么没见有人陪护,你的家人呢?”
男孩:“都死了。”
正当裴蕾觉得他犯浑乱说一气的时候,他又补了一句:“几年前,一场空难……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没人来护理我。”
裴蕾沉默了半晌,好奇心让她继续问了下去:“你的眼睛,怎么弄的啊?”
男孩挺反感,不过还是一五一十对她讲了。他是西安一所全国知名政法大学的大三学生,成绩非常好。此番来d市参加全国高校辩论大赛,他荣获了最佳辩手,接下来是篝火晚会彻夜狂欢,他的美瞳忘了摘,生生地被篝火烤化。当他感觉到剧痛的时候,角膜已经和隐形眼镜粘连在一起。
裴蕾觉得现在的某些大学生真是高分低能,他连全国大赛的最佳辩手奖都能拿得,却不知隐形眼镜是勿近火源的。
男孩只是沮丧地告诉她:“这是我女朋友送的礼物,我舍不得摘,所以就……”
“那你女朋友呢?没来照顾你吗?”
男孩突然发作了,从床上蹦了下来。冲着她吼道:“你有完没完啊!谁让你进来的?你打扰我休息了知道不?出去,你给我出去!”一边喊着护士,一边向外轰着裴蕾。
裴蕾也生气了,枉费她一片好意,将爱人的角膜捐给这男孩,却怎么也没想到区区几个提问就把他惹恼成这个样子。随即拎起小包转身出了病房。
转过天来裴蕾就后悔了,她是绝色美女,她贵为总裁,她的问话从来犀利得令人无处躲藏。可她对于那个眼缠绷带的男生来讲只是个冰冷的陌生人。一个帅气的大学生,年轻,有才华,不仅失去双亲,又失去光明,他的难过可想而知。自己非但没有鼓励安慰,相反问了那样一串愚蠢的问题,好奇心满足的同时,令他从那些锥心的刀尖儿上重新滚过一次。裴蕾不免自责,最后,她决定再去看他一次。仅此一次,就算是对那双眼睛的告慰。裴蕾想。
翌日清晨,裴蕾带上一个果篮,一束鲜花再次去探望了那个男孩。他起得很早,还是那个样子,很老实地坐在床头,整洁的衣着,连床铺都码得平平整整。
004“你扶我去厕所!”
“我又来了。”裴蕾说。
男孩笑:“我就知道你能来。”
“为什么?”
“医生后来对我讲过了,你把你朋友的眼角膜捐给了我。所以我断定你还会回来。”
裴蕾苦笑:“请问这位辩手,这又是什么逻辑呢?”
“很简单,我还没有对你说谢谢呢。”
“我可不是来听你说谢谢的。”
“嗯嗯,我了解,”男孩猛点头,“你知道的,我没有经济能力买下一对角膜,医生说你打算无偿捐献给我,这样,总得允许我郑重地说一句谢谢才好吧。”
裴蕾说:“不用谢了,如果你真有心的话,就好好照顾自己,让那对角膜成活,这对我很重要。”
裴蕾并没解释“很重要”的含义。
十分钟之后,裴蕾已经大致了解了男孩的情况也叮嘱了他要善待这双意义重大的眼睛,任务完成,起身告辞。
男孩慌忙站起来,可怜楚楚地小声问她:“你能不能……再待一会儿?我可以削苹果给你吃。”
裴蕾说你不是讨厌我吗?上次就差张嘴咬人了。
男孩说前番不知情,再说谁知道你是铁拐李还是吕洞宾啊。
裴蕾笑了,她又坐了十分钟,并且为他削了一个苹果。她知道,他这个年龄的小男生一向是说反话的,他说“我可以削苹果给你吃”,意思就是“我想吃你削的苹果”。
看着他美美地,差点连果核都一起吃完,裴蕾再次请辞。男孩一跃而起拦在了门口。
“如果,”他说,“我想让你留下来护理我几天,你不会拒绝的,对吗?”
裴蕾一下子火了,心说我是什么身份的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留下来护理你?裴蕾啼笑皆非,强忍着怒气问了句:“为什么?你给我个理由。”
“理由……”他踌躇了一阵,“我,那个……我……难道你不喜欢和一个很正太的美男待一块儿吗?”
理直气壮丝毫不亚于当年的裴蕾。她又被气乐了:“抱歉,我已经30多岁了,对你这种正太美男实在没感觉。”
裴蕾谎报了年龄。
“我可以陪聊,给你普及法律知识。”
“我没兴趣。”
裴蕾不想和这小孩子继续周旋,说了句“你让开”,夺路而走。直到听见背后的声音说:“明天,就进行手术移植了,你不想看看他的眼睛吗?”
她停下了脚步,十秒钟之后,她犹犹豫豫地走掉,只是再也没了此前的坚决。
令裴蕾妥协的并不是这个小正太,而是白天的那双眼睛。两个月的假期尚未用光,依她现在的心情根本无法端坐在办公室批阅八方文件。与其选择重新禁锢在办公桌前,裴蕾宁愿和那个无赖又倔强的男孩待在一起。他丝毫不避讳裴蕾的伤处,时时刻刻将她的爱人和那角膜挂在嘴边。这让她隐隐作痛,同时也让她回味着那微微的痛感。她疼着,便意味着白天还未走远,裴蕾对这种疼的感觉产生了依赖。
裴蕾让秘书联系医院,为他开了一套特护病房。又换了两床新的被褥。他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裴蕾已经一身舒适的便装,换好拖鞋,在新的病房里等着他了。
麻药的作用下,这小子睡了整晚,裴蕾当夜就睡在病房守着他。晨光洒满病房的时候,裴蕾早早地起床,挂严了窗帘,打了壶热水。推门进来的时候,那小子已经翻身坐起,还是那个姿势,咯咯一笑:“嘿,你又来啦。”
裴蕾的第一反应是那角膜移植成功了,转念一想太不靠谱,半个月后才能拆掉绷带,届时才能断定移植是否成功呢,于是诧异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努努嘴:“嘁——这满屋子里都是你的香味,我半夜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你来了。哎,你是想把人熏死是怎么着?”
裴蕾没说话,放下水壶去开窗,却又被他制止了。
“哎,别,别开窗……那个,挺好闻的。”
裴蕾喂他吃了药,这小子消停了一阵,然后又开始活跃起来。
“你叫什么?”他问裴蕾。
“你没必要知道。”她一口回绝。这不是一个礼节问题——裴蕾希望她对他的馈赠是绝对保密的,她不想让他报答,甚至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当然,也就没必要留下名字。
“那我的名字也只好保密了。”他一脸无奈。
裴蕾笑:“你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