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更薄!比纸还薄!
在这样奇怪的沉默中,王丽的肚子居然一天天大了起来,可是无论是谁想要问出肚中孩子的父亲是谁,得到的都只是越发的沉默。
终于,王丽的父母在某日清晨赶到了九镇,据说那天她的母亲如丧考妣般的当街顿足捶胸,哭天抢地,几欲自绝。
而他的父亲则铁青着脸,怒目而对,拳脚相加。
只有王丽,依然站在人群与父母的中央,忍受着一切,双目无神,不笑不闹,一如旁人。
王丽的父母在大闹一通,酣畅淋漓地向着父老乡亲们表达了自己为人的高尚纯洁,以及对女儿所作所为的鄙视唾弃,恨不得不与之为伍之后。
他们心满意足地带走了她。
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后来曾经听说,他们找到了一个地方,让王丽把小孩生了下来,马上就托亲戚送给了远在贵州山区一户求子的人家。
因为,他们觉得女儿就够丢人了,留下这个野种只会更丢人。
那之后,很多年间,我没有再见过王丽。
但是,我一直都晓得她的消息。
她出了问题,彻底的出了问题。
不哭不闹,不喊不叫,只是整天整天地坐在一边,连拉屎拉尿都已经不晓得。
好像村里为她申请了低保,每个月百来块钱,靠着这点钱和父母的照顾,她还活着。
不过,如今我都常常在想,如果她父母死了呢?
也许,最好也是最残酷的答案,就是带着她一起共赴黄泉。
不然,她该怎么办?
曾经与王丽共一个寝室,也许还一起在被子里聊过天,谈过心,最后却敲开政教处大门,出卖了王丽的那个女孩。
在日后的生活中也并没有太大的出息,不过她至少还健康,也结了婚,丈夫是一个在九十年代末期下岗的工人。现在,两口子开了一个小店,有了一个女儿。
日子平淡、安详。
某个梦回的夜里,她会因为那段年少的往事而内疚醒来吗?
我想不会的。
因为,罪孽更重的我,除了偶尔念及此事时,感到一丝的不安之外。这个故事已经被我遗忘得像是发生在旁人的生活。
人,通常都不会觉得是自己的无心之举而酿成了他人不尽的苦难。
这,是人类最为健忘的地方。
看到这里,大家会不会觉得同样与王丽犯下了滔天“罪行”,却侥幸逃脱惩罚的我无比可恨,罪当该死?
因为我享受了爱情,却没有支持给予我爱情的那个人。只是看着那个人在苦海中慢慢沦陷,依然不为所动,袖手旁观。
是的,只不过,我想过做出补偿。
当年的我确实没有帮王丽,事过多年,我想帮的时候,一切却都已经太迟。
当初我不帮的原因可能是少年的无知、也可能是人性的怯懦、更可能是其它某些不能说出的原因。
但真正的情况是,我帮不了,根本就帮不了。
因为,被这件事完全改变的不只是王丽一个。
也包括我本人。
这件事发生的最初,除了少数的女人对我表现出一丝厌恶与失望之外,人们并没有过多的指责。
甚至,那些经常一脸贱笑拿这件事调侃我的男人们,我都能透过他们微微眯上的双眼看到那一幅幅虚伪恶心的嘴脸下面掩藏着的丝丝羡慕嫉妒与眼红。
不过,从王丽变得越来越沉默之后的一段时间开始,到最终大了肚子,被他父母当街打骂一顿带走;再到不久,又传出王丽疯了的消息之后。
我的境遇被彻底改变了。
那些高贵、道德、完美的人们却一改往日对王丽的鄙弃仇视,转而无比同情起她的遭遇来。
对于不幸的怜悯,就势必引起对于导致不幸原因的痛恨。
很不幸,我成为了那个被痛恨的原因。
人们认为就是这个平时一副屌样、让人很看不顺眼的毛头小子弄大了王丽的肚子;是我勾引了原本美丽、优秀的王丽;是我教着王丽一步步学坏;又是我最终无情地抛弃了可怜的她,导致一个花样的女孩到了今天这般田地。
除了身边那几位被人视为坏胚的好朋友、好兄弟之外,甚至我们那条街上看着我长大的老街坊们都开始有人发出了这种议论。
终于,我也继王丽之后,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九镇的臭狗屎,没有一个人愿意自己的孩子与这个名字扯上半点关系。
只是人们根本就不愿正视,或者说还在刻意地去忽视一个事实。
那个孩子真的不是我所生!在最初的第一次之后不久,我就已经离开了王丽,我们之间再无肌肤之亲。
不过,我知道,对于那些人来说,真假其实不太重要。有段可以在他们的茶余饭后,开心一谈,兴趣盎然的趣闻艳事,这是个很大的快乐。
何况在这件事中,有个可以供他们发挥怜悯与仁慈的可怜女孩,还有一个可以让他们表露出正派与道义,名字叫做姚义杰的大流氓。
王丽在压力中疯癫了。
我却在压力中开始疯狂。
我越来越忍受不了别人看向我时,眼白上翻的眼神;我越来越承受不住,别人有意无意,指桑骂槐说给我听的议论;家里饭桌上的责骂,学校课堂中的嘲笑,街道人潮里的指点……
纷纷扰扰,无尽无休。
我不想读书,也不想再说话,因为无论我成绩再如果提高,无论我再说什么,都挽回不了失去的所有。
在人们的眼中,我永远都是那一坨屎,又丑又脏的狗屎。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我没有害怕,更没有羞愧。在我的心中,有的只是愤怒,整夜整夜让我无法入眠,何时何地都感到心如刀绞的愤怒。
我恨所有的人。
我需要的只是一次彻底的爆发。
狗一样活着的日子中,机会终于来了。
江湖之远
一我和我的朋友
九镇是个非常古老的小镇,而且位于众山深处,它的偏僻闭塞让它保存着千百年以来小镇应该有的一切东西,比如“逢场”,也叫赶集。
九镇的集市在每个月逢九的那三天,尤其是月中十九,是大集,周边乡镇的人们都会过来“赶场”。
在那个年代的年轻人并不像现在这般幸福,当时的我们没有这么多娱乐休闲的场所,也没有那么些可以认识同龄姑娘的途径。
可少年人激情澎湃的天性总是一脉相承。
于是,每次十九的大场,对于九镇所有年轻人来说就成为了一个头等的大事。
每个月的那一天,体恤民情的镇文化站都会在九镇中学的大操场上免费为大家播放露天电影。
这也是泡妞交友,吹牛皮的最佳时机。
每次赶大场的前一天,九镇的小伙子们都会把自己最衬头、最板正的衣裤洗好、晾干,然后叠得整整齐齐,贴着床板放在被褥的最下面。
早上起来,衣裤都已经被自身体重压得泾渭分明,一丝不苟。
裤子的缝一定要刚好压在最中间,衬衣和外套的领子也一定要平平整整。
夜晚降临,当九镇文化站的大广播开始播放出“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的时候,年轻的人们就如同打了鸡血,匆匆两口扒完碗里的饭菜,拎着铁皮桶就去洗澡。无论平时多懒,多不爱干净的人都是一样,风雪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