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消息根本就不可能非常准时的传达。

所以，至今为止，姚义杰都还没有想通，为什么李杰的人会那么准确的得知一切，并第一时间送到饭店里面。

他只是看到一个人急匆匆跑上来，凑在李杰和宋江耳边说了几句之后，李杰就通知他们可以去办事了。

宋江带着姚义杰几人上了一张面包车。

开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非常豪爽地与宋江打了个招呼之后，也不多说，油门一踩，车子熟门熟路、穿行在空旷而静谧的城市街道上。姚义杰回头看去，灯火辉煌的饭店大楼越来越远，渐渐堙没在了一片浓重地黑中。

一阵金铁相击的清脆声音响起，宋江从前面副驾驶座位上拿出了一只麻布袋，扭头递了过来：

“自己选家伙。”

袋子在几兄弟的手里依次传到姚义杰的手中，他打开袋子，看了两眼，把手伸了进去。麻布袋的粗糙材质划过他的手背，悉悉索索地有些不舒服。摸索了半天，他抽出了一柄刀来。

与其说是刀，还不如说是一块钢片。

那个年代，各种刀具的管制依旧非常严格。市面上很难买到如今这般花样繁多的开山刀、武士刀、砍刀、工艺刀等成品。

流子们通常都是找到一片大小材质都比较符合的钢片，随便再拜托个熟人拿到工厂车间用砂轮打磨一番之后，在一端严丝合缝地缠上几层纱布。

这种自制的刀，黑黝黝，乌沉沉，有些还带着铁锈，丑陋简单。但是它们锋利与结实的程度却都不是今日这些吓唬人的家伙所能比拟的。

姚义杰选择的就是这样一把刀。

“等下见到了人，具体是抓哪个，我再告诉你们，到时候千万听好看好，莫搞错人。不管调皮不调皮，上去先直接给我砍！砍老实了再抓人。其他的人，你们自己看着办，不死人就要得。不过，记着要快，越快越好。”

前面的宋江趁着众人选家伙的时刻，又说话了。

身边的兄弟们嘴里都发出了回答之声，姚义杰却只是扭过头看了看前面宋江的背影，没有做声，又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一直说的都是抓人，可是抓人为什么发这样狠毒的家伙，几根铁管不久够了吗？而且为什么还突然交代说不管调皮不调皮，直接先砍呢？

姚义杰有些疑惑。不过，他知道，这种疑惑还是不问出口的好。这些日子以来，姚义杰确实变了，变得油滑狡诈了很多。

他一直在默默看着车窗外，忽闪而过的这座城市夜色。没有白日的繁华与喧闹，熟悉的地标建筑也都在黑夜中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千万盏似曾相识却又离他万里的昏暗灯光，如同静伏在无尽荒野中，一只只孤独野兽的目光。

突然之间，姚义杰就觉得这是一座从来没有到过的遥远而陌生的城。这里没有他的亲人，没有他的位置，也没有他的梦想和依靠。

莫名其妙，他却就到了这里。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在了一条茫然未知，危机四伏的道路上，可是他却找不到半点转身离开的理由。

双手一直在静静抚摸着横架在两只膝盖上的刀。刀身粗粝扎手，每一颗凸起的铁锈都向他传达着某种可以清晰感知的结实与力道；侧面的刀锋打磨得和纸张一般薄，大拇指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轻轻划过，刃口缓缓切割着指肚上的指纹与最外面的一层表皮，一股钢铁独有的锋锐冷气顺着指肚渗入血脉之中；刀柄上的纱布干燥牢固，已经被人手摸得有些油腻发亮，四周的毛边也微微卷起。触手可知，这把刀已经不是第一次砍人，而拿起这把刀的他，也并不是第一人。

姚义杰微微叹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

他只希望，自己不会是拿着把刀的最后一人。

车子停了下来，就停在了城市某处长街的街边，紧靠着一只大型垃圾箱很好地挡着了车辆的大半个身子。一阵隐隐约约的麻将声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穿过畅开了一丝细缝透气的车窗，“霹雳哗啦”圆润好听。

在沉默与恍惚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光突然出现在车前不远处，隐隐约约的麻将声、人语声也变得清晰可闻，所有人都随着宋江突然坐起凝视的目光望了过去。

车前面十来二十米的地方，路边一排门面的其中一间打了开来，光亮与声响都是从那里传出，几个人大声谈笑着，走出了房门。

身后的灯光将他们照的朦朦胧胧，看不清背光的脸庞。

姚义杰看到前面的宋江上身向前倾斜，一动不动望着那几人，左边太阳穴隐隐跳动不停。

那伙人越走越近。

终于，宋江僵硬的身子一松，坐回了椅背：

“来了！”

姚义杰的心顿时随着这两个字狂跳了起来，一下接着一下，让他有些头晕。

“记着，就是中间那个，手上拿件衣服，留了胡子的。”

声音一顿，宋江猛然回过头：

“走！”

“哗啦”一声。

坐在边上的姚义杰一把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八十五

整个世界变得简单起来。

只有响在自己耳边粗重的呼吸声与两旁飞闪而过的灯光，还有眼前那一伙人。

姚义杰看到那伙人先是停了下来。

每个人的眼神都是一动不动凝聚在他的身上，警惕而仓惶，似乎在最初下意识的惊讶之后，想要判断情况。然后，他们中的几个脸色一变，眼中凶光顿起，身子一沉，好像要扑向前来。

但是片刻之间，不知是看到了姚义杰手里的家伙，以及这个家伙能够带给自己的伤害；还是姚义杰身边源源不断从垃圾箱后涌出的兄弟们，那帮人打消了对抗的念头。他们前扑的身体在踏出一步半步之后，蓦然停下，再呆立了半秒左右，不约而同，狂喝声响起，所有人转身往后跑了起来。

只可惜，距离已经太近，跑得又已太晚。

一个人在转身跑的时候，双腿吓得发软，一个不利索，踉踉跄跄似要往旁边倒去。似倒非倒之间，近在咫尺的姚义杰帮了他一把。

事后，姚义杰说，这个人长的很和善的样子，不要说仇，他连认都不认识这个人。

但是，当时，他只是简单而直接地觉得这个人挡住了他前行的路。所以，他毫不犹豫，一刀就剁在了那个人的背上。

随着一身惨呼，那个人不再踉跄，直接扑倒在了一旁。

眼角黑影晃过，何勇与老鼠拎着刀，擦身而去。

坚硬刀身划过柔然衣物肉体的感觉让姚义杰开始兴奋了起来。他不再觉得害怕，也不再感到迷茫，他只是觉得好玩。

看着同类完全倾倒在自己的力量之下的那种体验非常好玩。

他跟随着原始的欲望，再次追了上去。

前方不远处，宋江交代要抓的那个人似乎已经明白，光靠跑是跑不掉了。他回过身来，猛力挥打着自己手中的衣物，连续快速的击打让他身后紧紧追着他的何勇与鸭子两人有些应接不暇。虽然不疼，但本能导致二人还是只得微微偏着头躲避那件上下翻飞，迎面拍来的衣物，胡乱地挥舞着刀与其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