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切就连空气都彷佛在那一刹那凝滞不动。

眸子越缩越小，提刀之人仔细地上下打量着饭店门口，与他对视的年轻人。突然之间，嘴巴缓缓张开，双眼却剧烈睁大，原本惊疑不定的神色完全消失不见，一种忍俊不住的狂喜表情从眼中涌出。

飞快转身，站定，手中砍刀再次提起，指向了对面双手扶门，立于饭店门前那位面貌平凡的年轻人，用一种激动的彷佛有些发抖的声音，高呼道：

“廖……廖光惠???”

与此同时，微一偏头扫了周边几人一眼，似乎想要求证什么，却又待不到他人做出任何反应，立马转过头来，声音变得更为高亢激昂：

“廖矮子？！我操！”

未待声落，身体一震，整个人飞一般往前扑出。同时，又是一句狂吼响起于街心：

“跟老子来！搞死他！”

廖光惠回过神来，没有丝毫犹豫，转头向着饭店一边飞奔而逃。

“哐啷！”

急遽松手之下，饭店大门来回摆动，撞击不已。

“啊~~~~！”

直到这时，从半开的门缝中窥见了一切，早就吓得脸白若纸的店内众人，才发出了无数惊呼。

大街是那么长，生命却又如此短；时光是那么慢，追者却又来得这般快。

一盏盏闪过的街灯，一个个躲避的行人，一声声催魂的嘶吼，在那一分钟内，都已经离他而去。

廖光惠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无惊无惧，低头狂奔。

我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头，这么多年的苦，这么多年的罪，我的未来已经开始明显。我怎么能死？

今若不死，他朝，我必百倍奉还！

五十八

不知何时开始，隐约间有一股股呼啸的风挟带着铁器所独有的浸体冰凉掠过背部、腰间。寒入筋骨，化为火燎。

每跑一步，后面身体上被划开的皮肉，扭曲变形的感觉都是那样清晰，汩汩鲜血顺着身体淌下，从一条伤痕缓缓流入另外一条，热辣滚烫而又痛楚难耐。

手脚越来越不受指挥，步伐也越来越不协调。

可前方的路，怎么还是那么的漫长。

“廖矮子！老子帮李爷了你的难！”

一声狂吼中，廖光惠突然发现自己跑不动了，喉咙上传来一阵大力挤压。他低下头，看见一只青筋凸显的手紧紧环绕着自己的脖子。手臂上居然还有一个用墨水纹上去的，拙劣的“忍”字。

一瞬间，这居然让他感到有些好笑。

然后，后腰上就传来了一阵尖锐的痛楚，这种痛来的是那么突然，又那么强烈。强烈得使人有些眩晕。

一阵轻松，喉咙上的挤压感散去，他站定身子，回过头来。

身后的那人满脸油光，气喘吁吁，无比凶狠得意地望着他。

他不怕！他只是觉得那个拙劣的“忍”字果然很配眼前这位形象粗鄙的男人。

一阵发自心底的笑意让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眼前男人的目光从奇怪疑惑变成了巨大的愤怒与羞辱，他抬起腿，一脚将廖光惠踢在了地上。

居高临下盯着他，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冷冷的字：

“砍死他！”

没有人砍！

所有人都回过了头。

因为，他们身后几米的地方也响了另外一个声音：

“小麻皮！”

开始那位高个子年轻人手里提着两把菜刀飞快地扑了过来。

众人纷纷四散逃开，虽然人数占据了绝对优势，却没有一个人敢迎战。

纵然是在夜色中，每个人也都清楚地看见了这位飞奔而至的高个年轻人的表情。

血红的双眸，与剧烈颤抖的面部中透露出的不是砍人打架的意思，是拼命和杀人的决心！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砍翻廖光惠的领头人显然也被高个年轻人的姿态吓住了；但也许是老大的尊严与荣耀留住了他。

在那一瞬间，在手下小弟纷纷逃开的同时，他居然没有动，甚至都没有做出任何应该的动作。

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一把菜刀，由远而近，劈在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如同烟花一样绚丽地绽放在夜空，彷佛还带着丝丝的风声。

喷洒了一地，也喷洒了高个年轻人满头满身。

“哪个来？哪个来？我捅你的娘！”

高个子年轻人状如疯狂，手舞菜刀东挥西砍。

躺在地上的廖光惠笑意更浓。

龙袍来哒！

既然龙袍来哒，那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跑了这么久，真的很累了，很累很累了……

那一天，廖光惠四个人，深夜落单，背水一战。除了他本人身受重伤之外，居然无人挂彩。

龙袍一人不仅救下了廖光惠，甚至还奇迹般不可思议地将当时全市头号大哥李杰手下马仔风婆也砍成了重伤。

廖光惠没死，李杰也还活着。

那么，传奇性的一战在这样传奇性的揭幕之后，就必将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直到一方落败。

永不翻身。

五十九

廖光惠与李杰的恩怨就算是再写一本书都写不完。

但是简单说来，这是一个关于卫冕与挑战的故事。

廖光惠本来是离九镇十五公里之外，一个乡下小镇的流子。因为犯事蹲了苦窑，在号子里，他认识了一个外号叫做“老表”的人。

老表就是八十年代霸占我市城南的大哥，也是李杰在几乎打遍全市黑道，一统江湖时，仅有两个绝不向其低头的人其中一位。

廖光惠这样的人无论多大年纪，无论混在哪里，能够得到别人的尊重与佩服，都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所以，同为狱友，惺惺相惜的两人也就成为了兄弟。

八七年出狱之后，廖光惠随着老表来到了城里。当时城南已经冒起了一位新的大哥，据说是位才十九岁的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能够当大哥，说白了就是狐假虎威。

他是李杰的人。

只要与城南的兄弟们发生冲突，他立马跑掉，到李杰那里诉苦，然后耀武扬威搬人过来镇压。

老表入狱期间，城南群龙无首，人们有心反抗却又没有能挑大梁之人。

现在挑战强权，誓不低头的弱势阶层偶像——老表出来了，还带着一位看上去平凡普通却颇有气势的兄弟。

城南的兄弟们找到了主心骨。

于是，老表在出狱之后的一个月左右，就办了那位新大哥，重新夺回了城南。

据说，起初他们只是在电影院的普通相遇，起了冲突。老表当着众人将年轻大哥打了一顿，年轻人走之前撂下了狠话：

“老表，你莫神！等着，老子今晚就办了你！”

在这个年轻人转身走掉之后，人们又听见了一句话：

“老表，这个事要不就不办！办哒就莫留尾巴！”

说话的人正是那个相貌平凡的廖光惠。

然后，人们就看到老表与廖光惠两人窃窃私语片刻，也转身离去。

第二天，市里每个流子都收到了一个消息，城南那位年轻的大哥被人剁了两条腿的脚筋。

没人查到凶手是谁，但是每一个人都晓得凶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