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姚义杰他们的也并不是只有上文那位瘦削的年轻人，还有另外一个人。

因为舅舅的关系，姚义杰被安排到了一个人员成份相对简单，气氛相对和谐的牢房。虽然平时出来劳作，也难免被其他牢房的老油子敲诈过几次烟和钱，但是作为一个新丁来说，他几乎没有受过什么苦，也没有被人欺负。

不过，他也晓得牢里混得好的是哪些人，必须要晓得，不可能不晓得。

其中一个叫做罗勇（也曾在打拼中出现过），而罗勇手下有一个叫做河马的哥们。

这个哥们为什么叫河马？

因为他有着河马的体型，极为肥胖。

更重要的是，他像河马一样，只有一个爱好。

吃！

注意到姚义杰的就是这个人。

接待时间一到，唐五夏冬告辞，下午的劳动也马上要开始了。于是姚义杰就随着其他几个同样从接待室出来的狱友一起走向劳作的操场。

胳膊下夹着烟，手里拎着菜，满是幸福的姚义杰突然听到身后不远传来一声大喊：

“喂，前头的，走慢点！”

几个人都同时回过了头。

一个大胖子手上也拿着几条烟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下巴抬得天高，望着姚义杰说：

“朋友，烟抽的不错啊？”

姚义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麻烦来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胖子手上的烟——君健。再有些紧张地抬起头看着来人。

“你晓不晓得我是哪个？”

胖子如同一座肉山一般站在了姚义杰的跟前，姚义杰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胖子看着他的动作，得意地笑了，突然又高吼了一声：

“老子是哪个？”

“河马。”

“妈了个逼的，河马是你喊得？”

“河马哥。”

胖子又一次得意地笑了，一根肥硕地手指伸在姚义杰的眼前，指着他手里的烟说：

“晓得就好，我们换！”

姚义杰下意识手里一紧，看向河马，旁边一位同房间四十多岁的牢友伸出手轻轻扯住了他腰边的衣服。

“怎么的？你不舒服啊？换！”

胖子的声音又提高了一些，将手里的塑料袋送到了姚义杰的眼前。

看着面前摇摆不已的塑料袋，心底的怒火开始爬升，姚义杰一动不动与河马对视，感到身旁牢友扯住腰部的力道也越发大了起来。

四十

“姚义杰，你换沙，换沙，就是几条卵烟，给河马哥个面子。呵呵呵。”牢友陪着笑脸，半个身子挡在两人中间，边说话边将手伸过来，用力扳走了姚义杰胳膊下的三条万宝路，递到河马面前。

姚义杰默默看着眼前一切。

河马双眼凶光闪闪，十分挑衅地看着他，将原本放在两人中间准备调换的塑料袋猛地一下缩了回去。摊开手掌，待那位牢友将万宝路送到掌心之后，再一把撸住，放入了塑料袋里面。

“没得换的了，老子而今看你个屌样不舒服！”

姚义杰一转身，扭头就走，一只手却从后面飞快探过来，抓住了他的肩膀：

“塑料袋子里头是菜吧，也给我！”

姚义杰以一种非常慢的速度转过头来看着河马，眼睛里第一次冒出了熟悉的寒光，说：

“河马哥，烟你拿走算哒。交个朋友！”

“而今告饶啊？迟哒！老子说你把菜给我！”

“这个菜给不得。”

“最后一句，拿来！”

“我不给呢？”

河马脸色遽然大变，将手里塑料袋往地上狠狠一摔，一只手就掐住了姚义杰的咽喉。几乎同一时间，牢友飞快地冲了上来，拦腰抱住了河马：

“河马哥，河马哥。这个麻皮伢儿不懂事，年纪小的很，才来的。你莫理他，莫理他！把我个面子，把我个面子。姚义杰，把菜给河马哥，听到没有？听到没有？你这个伢儿，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给他啊。一个菜，你没有吃过的啊？不值得啊？姚义杰！听话。老刘，你接下姚义杰的菜。”

旁边另一位牢友也将手伸了过来，抓住了姚义杰手上的袋子，满脸紧张地向他使着眼色。姚义杰死死抓住袋子的手终于开始松动，牢友一把抢过，递向了河马。

河马脸上露出得意嚣张的笑容，手掌也慢慢离开了姚义杰的喉咙，五个青白的指印随着手掌离去，瞬即变为鲜红。

这时，一句带有浓重市里口音的说话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了过来：

“要是我，我就不得给！”

所有人都循声看了过去，就在河马旁边一两米的样子，一个高高大大，肩膀很宽，脸型瘦削的年轻人用一种很奇怪的表情看着众人。

河马又怒又恼，一张大脸猛然充血，如同深红的猪肝，两步走到那人面前：

“你个市里来的狗杂种，你是不是想死在这里？”

那人淡淡看了河马一眼，居然都没有回答。目光却穿过河马庞大的身躯，落在了姚义杰的身上。

那种目光不惊不忙，淡然自如当中好像还带着一种讽刺。

在这样的注视之下，姚义杰突然之间就感到自己矮了下去，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了上来。

这种感觉让他发狂，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跳起，一腿就对着河马宽大的后背踢了过去，嘴里狂吼道：

“河马，我C你妈！”

当腿踢正在河马背上的一刹那，姚义杰眼中看到那个原本安静站在那里，一直都没有动作的年轻人，也突然挥起一拳迎头向着河马的面门砸了过来……

当双方被蜂拥而至的人们分开，躺在地上，已经被打得满头是血的河马形如疯狂，大叫大喊，说：

“狗杂种，你叫什么？你有种就告诉我，老子要弄死你！”

年轻人从两个夹着他的丨警丨察身边回过头，还是那副深沉平静的表情，说出了两个字：

“海燕！”

那一刻，姚义杰清楚发现，河马的脸突然就变成了一片雪白。

四十一

姚义杰有一个结交广泛的好舅舅，还有一个能出得起点钱的好家庭，与他发生冲突的又是一个早就恶名昭彰的大流子。所以，他坐牢的时间并不太长。

同样都是重伤害，被砍的闯波儿判了两年半，刑期服满；砍人的姚义杰却只判了一年另六个月。

在号子里呆了七个多月之后，他就获得了保外就医的机会，重返自由。

这个世界，很奇妙，是吧？

回到亲人身边的姚义杰度过了最初一段平静日子，一切都好像回归了正规。

只是，在那样的岁月中，一个年轻人拿刀杀过人，坐过牢，还剃着个走到哪里都极为显眼的秃子。

一切还能回得去吗？

当然不能。

姚义杰失去了在文化站的工作，也没有其他任何的单位再愿意收他。无奈之下，家人告诉他，先安心呆着。过后家里出点本钱，做个什么小生意。

然后呢？

然后在九镇周边某个乡村找位家境贫寒，一心想要嫁到九镇来，吃国家粮，走水泥路相貌中下却也能生能养，不嫌弃劳改犯的姑娘。

再然后就和姑娘守着自己的小摊小店，生个孩子，逢年过节提点礼物，带上妻儿，踏着泥泞小道去乡下给岳父岳母拜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