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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堂屋,除了最左边空旷处,停放着一辆前后轮胎上都是泥巴,却依然足以让姚义杰艳羡不已的重庆嘉陵“黑70”之外,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与当时少见洋气的两层小楼外表形成了鲜明反差。

这也恰恰就是闯波儿这样的流子们的普遍心态,要面子,有钱用在别人能看见的地方。

对着那张自己垂涎已久,却有可能再也得不到的梦想之车,姚义杰忍不住又多瞟了一眼之后,一直伸在后腰的手,轻轻握住了“钎子”的把柄,如同现实般冰冷坚硬的感觉传来。姚义杰看向老妇人,再次客气地开了口:

“姨妈(九镇方圆的风俗:礼貌地称谓不认识,但是比自己父母大的妇人为姨妈),你好,我是卫波的朋友,他在屋里吗?”

“没有。”

老妇人的口气僵硬麻木,布满皱纹地脸仰头打量着姚义杰,眼中有些疑惑与厌烦之色。

姚义杰看到这种眼神,颇为奇怪,却又不好发问,只得继续问道:

“那打扰你哒,你晓不晓得他去哪里哒?”

“不晓得死到哪里去哒,你莫问我。”

老人的口气还是那么僵硬,无礼。

一股愤怒从姚义杰的心底涌了出来:难怪生的儿这么坏,要打流,原来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不晓得好歹的货色。

想到这里,不由得拉下脸,转身就欲离开。

一句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话却从身后半尺传了过来:

“后生(九镇方言,年轻的小伙子),我看你这个样子,标标致致,高高大大,不像是个打流的伢儿。你莫不学好,莫要天天和我屋里那个东西搞到一起玩,这不是个学好的东西,这么搞没得好下场的。”

姚义杰的心头翻起了漫天狂潮,百感交集之下,扭头往过去:

老妇人还是那样双手扶门,一脸冷漠站在那里仰头看着他,只是沧桑衰老的眼神中却仿佛多了几丝希翼。

两人对视片刻,姚义杰感到自己僵硬的面部慢慢展开,非常勉强地露出了一丝笑容。笑得让他自己都感到心虚、酸楚,怅然。

看着姚义杰的笑容,老妇人双眼完全黯淡了下去,低下头,一言不发。

“啪啦”

大门在姚义杰面前紧闭了起来。

那一刻,姚义杰只想对着双门,痛哭流涕地求那位老妇人再次将门打开,告诉他,自己会学好,会做个好人。

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妈妈。

只是,他毕竟是一个极其骄傲自负的人。

这样的人,永远都不能失掉一样可以证明自己活过的东西——尊严。

所以,他终归还离去,带着那柄钎子,继续走向了黑暗的前途。

(注:文中对于闯波儿家庭环境与母亲的描写,都是源自于原型人物的亲身经历感悟,非作者杜撰,特此告知。也许有些朋友会觉得拖沓情节,但是本人认为这是一个很可以真实体现当年南方人们生活环境与社会变迁、思想变迁的地方,再者也可能会勾起某些朋友的回忆,所以不得不写,此致歉意,但望海涵!)

三十一

姚义杰知道去哪里。

毕竟八十年代的夜晚中,没有KTV,没有通宵影院,没有洗浴中心,没有茶楼,夜总会,也没有迪厅、嗨包。

那个时候,人们能去的地方并不多。

何况闯波儿还有着一个极其怪异,也极其出名到总所周知的爱好。

在九镇所属的地区,有着一种非常独特的地方戏剧,叫做丝弦。

卫会计没有死之前,有一个最大的爱好,就是听丝弦,卫波从小就跟着父亲一起去听。在卫会计死之后的一些年,没有人带他了,他也不再去。

但是,当他当街手刃仇人张司令,一举成名之后,他却又再次回归了父亲当年的爱好。甚至比起他的父亲,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乎每晚,他都要去戏棚听戏。

虽然那个时候是八十年代,但是的士高、流行乐也开始从港台地区南风北渐,慢慢传了过来。一般的年轻人,尤其是爱出风头的年轻流子们喜欢的都是跳舞、打台球,搞野餐伴着收录机一起嚎歌之类的事情。

只有闯波儿是个例外。

不过,设身处地,换个角度来说,我想,也许他听的不是丝弦,而是思念!

彤阳没有戏院,一桥之隔的九镇戏院又不是每晚都开。

所以,闯波儿去听的只有一个地方。

在彤阳镇最主要的一条干道上,曾经有过一个四五十平方米左右的茶馆。茶馆由几根历尽岁月,已经变成黑褐色的木柱支撑,顶上横加着一些竹条,竹条上铺几层厚厚的毡草,四周都用厚牛皮纸与篾条编织的席子遮盖起来。

每天晚上,茶馆里都有几位唱了几十年丝弦的老人表演。进来的人只要花两毛钱买杯茶,有点闲钱的再花个几毛买点瓜子、花生、橘子、马蹄、辣椒萝卜(一种风味小吃)、卤藕片(同前)、米花糖之类的东西,就可以坐在暖暖的火炉旁,边烤着祛风湿的木材火,边闲聊听曲。

姚义杰去的就是这个地方,而闯波儿呆的也正是这个地方。

当他走到茶馆外面的时候,茶馆里传来的唱腔,正是丝弦经典曲目——《鲁智深醉打山门》:

“把青山乱踏,似飞归倦鸦。

醉醺醺眼花,惹旁人笑咱。

它日怒杀郑屠,就为了胸火难下;

今朝不得酒肉,把我和尚馋煞;

方外世间容不得人无牵无挂,老子也把这山门打砸。

休管你金刚菩萨!”

在老戏子沧桑干哑,却依然抑扬顿挫,杀意凛然的乐曲中,踏着如同雨滴般越来越急促的鼓点,姚义杰一把掀开门口悬挂的两块厚棉布,走了进来。

一股冷风随着门帘的打开,涌入温暖的茶馆,吹起了台上戏班的三角小旗,也吹动了抛洒满地的瓜壳纸屑。

看客们都不禁缩起脖子,往背后看去。

一个身穿大衣,高挑瘦削的年轻人,带着漫身寒气,面容冷峻站在冷风之中,一动不动,稳立如山。

一手反别在后腰,双眼冒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凶意,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收缩不停。

这个画面是不是很帅,很酷?

但是,这并不是我乱写的情景,而是事实。

造成这个事实的理由很简单,也一点都不酷:

姚义杰是个近视眼!

非常严重的近视眼。

八十年代的九镇没有路灯,一入夜,整个九镇区就陷入了重重的黑暗之中。所以,原本就很近视的姚义杰一路走过来,突然进入到了被好些炉火、灯泡照得无比亮堂的茶馆中。那一刻,他谁都没有看清。

他站在那里的原因,只是想要认人,看看闯波儿到底在不在。

至于,他右手后别,摸着钎子。那是因为,进入陌生而带有可预见危险性的地方,来自人最本源的警惕,使他做出的自然反应。

茶馆听戏的大多是中老年人。人越老越怕死,就像钱越多,越舍不得一样。

姚义杰的表情与眼神,让那些早就在生活中学会了察言观色的中老年看客们,立马明白了来者不善,莫要惹祸上身。纷纷移开与他对视的眼神,有些讪讪地将目光躲避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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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黑帮百年通史——之流子的童话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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