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痛可以忘掉身后是否还有追赶的人，胸前是否还有流出的血。

他只记得，他要快点跑过这座桥，跑到九镇，跑到何勇、一林、鸭子的家。

那一晚，姚义杰最先到的是何勇的家。

可惜没有人，鸭子家也是一样。

最后，他跑到了一林的家。

当听到自家大门快被擂破，却又没人说话。一脸狠气准备杀人的一林打开门，就看到了浑身血污，脸若白纸，喘着粗气的姚义杰。

一林根本就没有问什么事，他看了姚义杰一眼之后，马上转身回到屋内，拿了两把马刀。

一林就是这样的人。

简单直接，火爆痛快。

如果那一晚，只有他和姚义杰一起出门，结果就会很简单。

死人。

一定会死人。

不是他们两个砍死闯波儿，就是闯波儿砍死他们。

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所幸的是，那天，一林家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

他的亲哥哥。

唐五！

“跛爷保长，胡少飞强；唐五一林，猴儿敢闯”

里面的唐五。

九镇当时唯一可以与保长比人多，与胡力比狠毒、与悟空比头脑的绝对大哥。

唐五与他的弟弟完全不同。

谋定后动，动不留情。

这才是唐五。

他喊住了两人，当问清了情况之后，他也进屋拿了一样东西，一样在当时的管制并没有如今这么严格，但是绝对也没有如今这么流行的东西。

枪。

然后，他站在早就蠢蠢欲动，狂怒万分，要替兄弟报仇的弟弟前面，淡淡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小杰，你带我走。一林，你去喊何勇他们。在医院等我！”

只是这么一句话，让正在兴头上的一林整个人顿时萎靡下来，却除了将手上的刀往地上狠狠一扔之外，一句话都不敢说，转身甩门而去。

姚义杰他们被砍到唐五知道消息，前后的时间，不过是二十分钟，半个小时。

所以，唐五原本以为，他很有可能会和闯波儿打个照面的。

那天，唐五其实并不想和闯波儿发生冲突，没有这个必要。

但是自己弟弟的小兄弟出事了，找上门来，自己也不能坐视不理。所以，他安排冲动的一林去喊人；所以，他也带上了李杰交给他的那把枪。

带枪的原因只是为了更好更快，更安全地从闯波儿手里要人。

几分钟之后，他才知道这是多此一举。

唐五开着一辆摩托车带着姚义杰一起飞快赶往河对面。

一路上，姚义杰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是他那种完全感受不到伤口痛楚的样子，以及那副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却让打了多少年流，坐过几次牢的唐五都感到心悸。

在唐五不断交代姚义杰到时候要听自己话的时候，他们赶到了九镇大桥。

然后，一副触目惊心的场面让唐五猛地踩住了刹车，也让姚义杰完全陷入了几近崩溃地疯狂。

二十五

那个年代，除了大城市之外，全国的中小城市都还没有安装路灯，更别说与农村没有太大差别的乡镇了。

当时的九镇没有路灯，九镇的大桥到现如今都没有安装路灯。

所以，当他们两人刚上大桥的时候，除了桥下河水的流淌与河风刮过桥洞的呼啸声，以及照射着前方十来米开外路面的摩托车大灯之外，剩下的只有一片漆黑

车到桥中，那柱灯光如同黑暗影院中的放映机，在两人的面前放映出了一幅诡异血腥的画面。

就在几个月前，姚义杰、何勇四人曾与闯波儿斗殴的那个地方，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就躺在当初闯波儿被何勇捅翻之后所躺的位置，一如闯波儿当时，毫无动静，生死不知。

两人坐在摩托车上，盯着灯光照耀下，躺在路中间的那个人看了两秒钟。

“啊~~~~~~~~~~~”

唐五听到身后的姚义杰蓦然发出了一声不像是人声的干嚎。

凄厉、压抑、痛苦、悲凉。

如同鬼泣般在浓黑的夜幕中，缓缓漾开……

摩托车一松，唐五转头望去，姚义杰分不清是跌还是爬地从摩托车上落了下来，手足并用，如同一条死狗般扭向了地上浑然不动的那个人。

唐五的身上也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飞快地停好车，小跑过去，想要扶起姚义杰，却发现他好像失去了身上所有骨头，就像一滩乱泥，只能趴着前行。

摩托车的灯光在地上打出了一个圆形，将这一小片天地隔绝于黑暗之外，所有一切都是那样清晰，让人不忍多看。

夏冬的原本就瘦弱不堪地身体很奇怪的蜷缩成一团，躺在泥土夯实铺成的桥面上。脑袋摆放在怀中，看不清面目。修长的脖子用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在灯光下放出一片雪白，毫无生气，如同浮尸。

周围的血迹还在慢慢晕开，被刻意平摊开来的右手摆放在桥面，手掌上赫然钉着一把匕首，贯穿上下，直插土中。

唐五安静地蹲下来，用手托起夏冬的脑袋，初略看了下伤势，说：

“小杰，来！快点，我们送他到医院去，不碍事，还不得死！快点。”

姚义杰却依然趴在夏冬的面前，茫然不知地一只手摩挲着那把匕首，嘴唇乱颤，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一刻，他认了出来，这正是何勇捅在闯波儿身上的那把匕首。

本应该回到自己或者何勇的某处，而今却出现在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姚义杰手上抓住匕首，猛地用力，一把将它从夏冬的手中抽了出来。以此同时，“啊~”

昏迷的夏冬口里也传来了一声短呼，刚被唐五摆平的身躯，因为痛苦，又蜷缩了起来。

姚义杰站起身，对着唐五说：

“五哥，麻烦你送他到医院哒！”

说完之后，一直都迟钝不堪的他突然变得敏捷无比地向着桥的另一头拔腿跑了起来。

见多识广的唐五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姚义杰想要干嘛。

所以，他更快地追上了姚义杰。而此时的姚义杰已经差不多疯狂了，对着好言好语拦阻他的唐五，拳打脚踢，如同一只蛮牛要冲往彤阳方向。

“啪”

清脆的耳光响起。

“咚”“咚”“咚”

唐五对着姚义杰的脸上又毫不留情的连打了几拳，鼻子传来的酸痛，让姚义杰头昏眼花弯下腰，捂着不断流出的鼻血，望向唐五。

“你要是真有种，开始就莫怕莫跑！而今你冲个什么鸡吧狠！跟老子过来，抬人！”

唐五转身离去，却甩下了这样一句如同寒冰般坚硬冷酷的话。

这句话如同致命的一刀插在姚义杰的心窝。将他所有的愤怒坚强与疯狂都击成碎片，散落一地，再也凑不到一起。

他彷佛失去了所有般，放声痛哭起来……

二十六

夏冬除了手掌之外，身上被捅了四刀！

何勇捅了他几刀，他就还了几刀。

一刀不多，一刀不少。

闯波儿不愧是闯波儿。

那天晚上，夏冬被送到医院安顿下来之后，何勇几人也把同样受了伤的姚义杰送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