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还有一年多，妮妮就可以上学了，上了学应该就好多了，也终于能出去工作了，韩雪儿几乎每天都要这么安慰自己一遍，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跟社会脱节，和社会脱节对一个曾经是跨国集团市场总监继任者的女人来说，和2012世界末日没什么区别。

现在，这个即将和社会脱节的，接完了妮妮的，买完了菜的，想好了晚上吃什么的女人，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资深月光族韩雪儿正在满脑袋算着数：妮妮幼儿园该交费了，三千七，信用卡账单除了刘立冬那些垫付的公关费外，一共不到三千，加上房贷四千二，现在银行账户里的钱正好够付的，虽然只剩两千块生活费了，可是还有四天立冬就开工资了，不算提成的话也能有一万二，看来下个月能好过不少。

“哟，这不是妮妮妈吗？快，文文，用你今天在幼儿园新学的打招呼。”说话的是旁边楼里的周丽倩。

周丽倩的儿子文文用着中国式英语说道：“好毒有毒？（How do you do?）”

韩雪儿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个周丽倩算是在这个怪人云集的小区里，她最不想碰到的人了。

周丽倩，年龄不详，看眼角的鱼尾纹应该比自己岁数大吧，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她的年龄，可是她老公年薪百万的职位和她儿子上的年费二十万的双语幼儿园却是人尽皆知。

“妮妮，小朋友用英语和你打招呼，你怎么不回答啊？”韩雪儿有意显摆显摆。

“妈妈，什么叫好毒有毒啊？我没学过这样的英语啊？”妮妮一脸茫然。

“就是What’s up或者How`s it going。”

“Nothing much!”妮妮想都没想地回答道。

周丽倩和文文傻了，周丽倩捅了捅文文，“她说的对吗？”

文文摇了摇头：“不对，她应该回答Fine thank you and you?”

这次轮到韩雪儿傻眼了，她真是没想到，这种在她父母那辈上学时期就开始教的How do you do的固定回答方式至今仍在沿用，在美国，估计只有80岁以上的老人，经过5分钟的思考后，才能在脑海的深处找到这种盖满灰尘的回答方式。韩雪儿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冲周丽倩嘿嘿傻乐了两声之后，拉着妮妮跑了。

“哼！班门弄斧！”周丽倩一边嘟囔着，一边寻找下一个熟人。

11

一首跑调跑到三体星系的《大约在冬季》唱完，刘立冬带领着包房里的几个女孩大声鼓掌，夸张地喝彩，总监李永全很是满意，回到座位上，顺手搂住了坐在旁边的一个女孩。

刘立冬端着杯酒，脸上挂着魏忠贤似的笑脸，腿上迈着李莲英似的步子，凑到李永全旁边，“哎呦，李哥，您唱的是真好，哎，对了，您最近没去过浙江那边吧？”

李永全被刘立冬问傻了，“什么？没去过啊，怎么了？”

“嗨，我说呢，您要是去了，浙江卫视肯定就得给您扣下，您想啊，中国好声音啊！什么吴莫愁平安的，全都得玩蛋去啊。”

刘立冬的阿谀换来了李总监一阵开心的大笑，刘立冬趁机塞给了李永全一句话，一句至关重要的话，“哟，对了，李哥，还有个小事麻烦您，过几天方便的时候，得劳烦您给我个账号，上回说的那个事啊，回报方案的比例出来了。”

李永全顿时很感兴趣：“哦？百分之多少啊？”

刘立冬凑到李永全耳边，“百分之十，您看可以吗？”

李永全大为满意，连连点头：“嗯，不错不错，这个事情好啊。”

刘立冬连忙趁热打铁，用更加谄媚的语气说道：“那您看那个合同今晚咱们是不是……”

“呵呵，你小子啊，合同给我吧，明天你来集团取，不过呢……”

“嗨，李哥，还有啥不过啊，您有啥要求您说，您随便说，今天就算您说把星星给摘下来都没问题，您话音刚落，我立马奔动物园给您抓一头来。”

“哈哈，小刘啊，我就喜欢你这点，逗，听你说话，跟他妈说相声似的，好玩！”

“要不我现在给您说一段？”

“呵呵，清醒着说没劲，这样吧，我还没见过喝醉的人说相声呢，尤其像你这样的，跟专业的似的，小刘啊，你先跟屋里的姑娘们喝三圈再说，怎么样啊？”

刘立冬兴高采烈，“没问题啊，喝！”

卫生间里，刘立冬趴在马桶上使劲地扣着嗓子，努力地想把刚刚下肚的酒都吐出来，别人不知道，他自己最清楚，两个月前的体检已经查出他血尿酸高了，再这么喝下去无疑是自杀行为，干销售的，尤其是干低端销售的，只有自己疼自己。

当刘立冬满面通红、手舞足蹈地说出那句侯宝林最经典的相声台词“逗你玩儿”时，全场笑翻，刘立冬醉了，迷迷糊糊中他感觉现在不是在KTV的包房里，而是又回到了那年上演他第一台也是最后一台话剧的、四处透风的小剧场里，台下面坐的也不是年轻姑娘和李总监，只有一个人，韩雪儿，刘立冬使劲地眯了眯眼睛，只见韩雪儿在台下笑得很开心，刘立冬幸福极了，他努力地想着那些看过无数遍的话剧里，人艺的老艺术家们是怎么谢幕的，刘立冬踉踉跄跄地、有板有眼地做了一个他认为最有艺术家范儿的谢幕动作之后，一阵大笑把刘立冬拉回了包房，突然回到现实中的刘立冬，一眼看到李永全那张油亮且肥硕的脸，喉头一热，一股混着胃酸的酒差点喷了出来，刘立冬连忙蹲到屋角，肆无忌惮地吐了起来。李总监很开心。

刘立冬和李永全一前一后地从KTV里走了出来，李永全满面通红，一看就是喝美了。李永全走到停在路边的那辆白色宝马车旁，刘立冬立刻殷勤地拉开后车门。

李永全拍了拍刘立冬的肩膀，舌头已经大了，“小刘啊，以后咱们好好合作。”

出来一着风，刘立冬的脑袋更晕了，只能把头点得和鸡啄米一样，口齿不清结结巴巴地说道：“感……感谢李哥栽栽栽培。”

正说话间，一个乞丐模样的老人推着一辆装满易拉罐的自行车走了过来，老人看到路边地上有个矿泉水瓶子，支好自行车就弯腰去捡，不知道是因为车太破了还是没支稳，那辆自行车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白色宝马的前盖上，司机立刻从车里钻了出来，指着老人大骂，老人好像被吓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李永全的脸色顿时大变，一个箭步上前就给了老人一个耳光，老人被抽了一个跟头，李永全不依不饶，边踢边骂：“你个穷逼，没他妈长眼啊？”一群路人立刻开始围观，纷纷掏出手机或拍照或录像，但是没有一个人上来劝阻。

刘立冬见状，连忙拉住李永全，老人被打得在地上翻滚哭号着，李永全挣脱开刘立冬，揪着老人的头发让老人跪下，指着老人的鼻子骂道：“你他妈傻逼啊，你赶紧给老子认错赔钱，听见没有？”

老人跪在地上，手指着自己的嘴，呜呜地叫着，原来是个聋哑人，李永全又是一个耳光抽了过去，“妈的，别他妈给我这装哑巴！”刘立冬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喊一声“够了！别他妈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