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刹和古刹之间必有相通之处，在人们普遍的印象中，罗汉群列、古树参天、佛前金座、宝殿巍峨自然是少不了的，加上若干善男信女和偶尔冒起散发着檀香的青烟，加上晴朗时日光透过树梢，穿过屋脊洒落下来的点点阳光，让每一处，每一个角落都干爽明净。

走进潭柘寺，他们首先看到的是恢弘气势的大雄宝殿，门额上挂有乾隆皇帝手写的“福海珠轮”金字横匾。殿脊上那对琉璃鸱吻正虎视眈眈，彰显着雄姿，两侧各系有一条康熙皇帝御赐的镀金剑光吻带，说是以防二龙见不得真龙天子，会不意离去，用链子将他们死死拴住。大殿正中，佛主释迦牟尼佛端坐在金莲宝座上，器宇轩昂，神态安然。他创立了佛学，一声云游布道，广结善缘，流芳百世，威震四海，如此献身精神，令世人敬仰。多少王公大臣在此叩拜躬身，多少皇妃命妇举香敬祭，似见嶂幡摇动，那声威犹在，似见御笔行书，那墨迹未干。

天气已进入深秋，山里的温度比山外要低好几度，潭柘寺地处偏远，但这并不妨碍“游人如织，香火鼎盛”。除了香客，很多不信佛的人也在装模作样地焚香跪拜，喃喃自语。在众目睽睽之下焚香跪拜是需要勇气的，几个邯郸学步的年轻人看到有几位老年人在躬身礼拜，也一边叩拜一边东张西望，做贼一样，引来更多围观者的嘲弄。毡垫上打坐念经的和尚僧衣耀眼如火，与佛案前跳跃的烛光交映辉映。他面目幽暗、肃然。偶然抬头看一眼前来礼拜的信众，又低头翻阅摊在腿上的经卷。

剑波丛恿亚利桑那也去跪拜，既然买了香，就把它焚烧了吧。亚利桑那学着别人烧香的姿势，先在点香炉中把香点燃了，然后，双手擎着袅娜着青烟的几炷香，先朝四方各躬身三次，然后跪在承接香客膝盖的蒲团上，低头弯腰撅腚手伏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才起身，把为燃完的香丢在铜质香炉里，让它化作一团欢快的火焰。

在古刹的肃穆、寂静和虔诚中，剑波心里突然滋生出“今月曾经照古人”的感慨来。即便不是信佛的人，但是在内心却对佛有一种真切的向往，只是向往那样的一种人生态度，若你心中有佛，佛便自在于你的生命中，指引你向善向美向真。

“你祈祷什么呢？”剑波看亚利桑那叩头完毕，打趣地问道。

“祈求我和男友喜结连理，过段时间能顺利抵达美国。”亚利桑那直言不讳地说。

“你男友不是小卫吗，你既然想去美国，那和他就结不成连理了？”剑波被亚利桑那给弄糊涂了。

“他是临时的。”

“临时男友吗？”

“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因为我快离开中国了，憋在我心里的故事也想在我去美国之前，找一个忠实的听众。”亚利桑那没回答剑波的问题，而是把话题转移到自己的故事上来了。

“是你男友的故事吗？那就说说吧，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部精彩绝伦的长篇小说。”

亚利桑那用手指了指前面，示意边走边让给剑波讲述她的故事。他们走得很慢，后面本来被他们超越的游人陆续撵上来。一对夫妻摸样的外国游人向他们招手，身材高大健硕的丈夫背着金发碧眼的孩子，妻子提着食物和饮料，一前一后，虽然走得不快，但非常认真，生怕忽略了寺内的每一处细微的景致。迎面也有下山的游人，脚步迈的很大，速度也快，一副尽兴的样子，全然没有上山时步履迟缓生怕漏掉什么景点。

两人走到大雄宝殿后面，有两棵高耸入云的银杏树。在山风的轻拂下，微黄色的树叶哗然作响，落叶纷飞如雨，飘飘然地落下。它们不是枯萎的凋落，而是绚丽的飘飞。即使落在地上，它们也是那样的明净绚丽，阳光下，闪着透明的光泽，小心地踩在上面，仿佛踩过了千年的时光，那么害怕惊扰了它安静千年的灵魂。剑波和亚利桑那的脚下铺满了金色的落叶，干净而美好，全然不像城市的街道旁那些落叶，沾满了灰尘，暗淡而又枯萎。

他们抬头望向眼前的这棵帝王树的末梢，好高好高，下面铭牌上显示它植于辽代，已历经了1400多年的风风雨雨，树高达40多米。依然那样安静恬然，仿佛千年的时光只是短暂的一瞬。或许于它来说千年的时光不过只是晨昏交错，不过是春夏秋冬的更替。人世间的纷繁复杂，世事的变迁荣辱与它都没有关系，它只是随时节的变化绿了黄了，谢了落了。

相传，在清代，每有一位皇帝登基，就从这棵银杏树的根部长出一枝新干来，以后，新干逐渐与老干合为一体，上世纪六十年代，已为百姓的末代皇帝傅仪到潭柘寺游玩时，指着帝王树东侧一根未与主干相合的细干说，这根小数就是我了，因为我不成材，所以它才长成歪脖树。

“剑波，我们先在古树下坐一会儿再走，行吗？”亚利桑那说是走累了，勿用说是想沾点帝王树的灵性和佛光，想坐在帝王树下供游人休息的椅子上稍停片刻。

“行！”他们坐在椅子上，恍惚间，时光仿佛静止，内心感觉一片空明，澄澈。有钟声自远处传来，空旷的山谷间回荡着悠悠的余音，缭绕在耳边。

“靠着着千年古树说话，我们寻个美丽的传说，温温心再走。”

“悉听尊便。”

仿佛置身于万丈红尘之外，在佛性力量的诱导下，使你真的相信这世间会有一些人类无法知道的神秘力量，无法解释，无法了解，但它却真正的存在。有信仰是一件好事。信仰之光一旦升起，就不会轻易泯灭。能够指引人超越短暂的迷茫，看破生活机遇的颠沛流离。亚利桑那望着帝王树四周挂着那么多的红色许愿条层层叠叠煞是壮观，在山风的吹拂下，纷乱如蝶。

千载悠悠，多少人从这棵帝王树下走过，他们前来求前程、求富贵、求功名、求利禄、求姻缘、求权力、求平安、求财求运，求一生平平安安，求一世缠缠绵绵，求这世间一切自己想得到又还未得到的东西。求这世间一切自己得到又无法长久把握的东西。

他们谈及执着、无常、因果、报应、前世。这些看似空泛虚无的主题，如眼前的这棵帝王树，其下所衍生大的枝叶正深入到人生的每一个地方，最隐秘的角落，历经千年时光亦蓬勃繁盛。战火纷飞，风雨雷电，一切自然的人为的灾难与伤害它都一一见证，却依然这样安静而恬然地生长着。依然枝叶茂盛，依然随时节的变换自然地发着新枝新叶，然后再飘然坠落。

亚利桑那深有感触地说：“真想留下来，就这样一直坐下去，到暮色渐起，到朝阳初升。”

“是想还俗，还是做一名虔诚的香客。”剑波戏谑着道。

“人是一个矛盾的承载体，得此失彼，其实，活着就真是一门学问，一门挣扎并折腾的学问。你假如来当和尚，我就还俗当尼姑，我们共约黄昏后。”

“不要在佛主前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了，还是就此打住，我怕亵渎了神灵。”剑波说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