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伍：

剑波上班早就不耐烦了，上班不光没有自我不说，他还感觉到工作就像妓女卖淫一样，一心为了钱，连自己的廉耻都跑到脑后，她们任其嫖客摆布。而剑波呢，任其兜里有两个歪瓜裂枣的钱的老板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虽然处于自愿，但每次等到发工资时，还有种被强奸的感觉。

工作不尽人意的地方举不胜举，剑波生来就自由不羁，不想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一进单位看到一个个大小领导颐指气使的人模狗样，他就来气，有什么神气的，手里不就比他多两个钱吗？本来在路上挤车就窝了一肚子火，再加上单位领导的故意刁难，这一天心情不是不会好的。

他想辞职后，把精力放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上，文学虽说不能给他带来糊口的经济来源，但他还是想放弃工作，把精力全部投入到文学中来。文学对剑波来说还是一个很神圣的词语，在他的眼里文学该是像巴金和路遥写的那些血汗交织的文字一样。

剑波人微言轻，根本竖立不起来“拯救纯文学”的大旗，当然，这也不是凭借一个人的力量一蹴而就的事。眼下，剑波所做的，只不过凭自己对文学热爱的一腔热血，把自己的精力和虔诚，给文学贡献一份绵薄之力。现在纯文学一直处于低迷状态，一些旁门左道的文学倒是在文坛的一隅挠首弄姿，独领暂时性的风骚。

这些年纯文学的凝聚力与号召力急剧下降，活动在社会各个基层的一些散兵游勇无心恋战，在文学道路上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便纷纷另谋生路。只有像剑波这样对纯文学虔诚者，还是默默地坚守着纯文学的阵地。

换名话说，如果纯文学“命”里该绝，它就得乖乖死亡；如果纯文学命不该绝，那么，月有阴晴圆缺，水有波浪起伏。正处其生命周期之低潮的纯文学，必将会重新迎来勃发生机的又一轮高潮。但这是它自身发展规律和社会发展趋势使然，任何主观的、外在的、善良却未必是有助益的“拯救”都奈何它不得、左右这趋势不得。此所谓纯文学没有上帝，要拯救日渐式微的纯方学，全靠纯文学自己。

辞职的事，剑波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于己，于报社都不好。八点半，剑波走进报社总编室找叶一飞摊牌，他嘴角还残留着豆浆的清香味。他看到叶一飞的桌前正襟危坐着两位职员正在接受派遣，他就趁这个空当敲门走了进去。

说来有点匪夷所思的，叶一飞是剑波的顶头上司，这是他帮叶一飞两月前引产后的第一次相遇。叶一飞引产后，在家休养的那段时间不说，从她休完假上班期间，剑波也是断断续续地来上班，他们竟然一次也没遇到一起。

引产后的叶一飞肯定在调养上下了狠功夫，身体颐养得不错，比以前丰腴发福了，但是精神不佳，看上去萎靡不振，好像受什么刺激或打击了。唉，这个可怜的女人啊，不找个正儿八经的老公好好过日子，居然和一个有夫之妇给勾搭上了，只能贪朝夕之欢，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叶主任，”剑波用舌头舔舔嘴唇，清清嗓子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始了向叶一飞陈述自己辞职的事，“我近日有重大创作计划，今日特来辞职的。”

剑波向叶一飞提出辞职的时候，坐在桌前的两位职员已领命出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叶一飞和剑波两人，这样说话的语气上就不用呆板僵硬了，可以适当地夹杂着人情味的称呼。

出乎意料的是叶一飞不再像往常那样对他的任何想法都要来一番审查，剑波在她面前就像一个谎话篓子。今天叶一飞的态度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而是十分关心地问剑波的计划以及日后的打算。摇身一变，说话的语气显得很像一个善解人意的大姐。

“剑波，不是姐批评你偏执，但这事你要想好了再说，真辞职了，哪天后悔了，再来这里，你就是叫我亲姐也帮不了你。”叶一飞语重心长地劝解剑波。

“谢谢叶姐的诚意挽留，我已经想好了才来向你辞职的。”剑波去意已决，任谁也挽留不住的。

“那你以后靠什么生活啊，靠稿费就等着每天喝西北风吧。”叶一飞虽说不搞文学，但对眼下的文坛情况还是略知一二的。

“叶姐，我自有办法，饿不着的。就是哪天混不下去了，我也不会跑到叶姐门上去讨饭的。”剑波开了一个很不得体的玩笑。

“看你说的什么话呢，以后有困难，眼里有我这个姐的，就给我说，我尽力帮你。”叶一飞怅然若失地说，“既然你无心在这里工作，那好吧，我准你辞职，你辞职了，姐估计在这里也待不长了，又要去别处开始另一种崭新的生活了。你把这月的工资领了吧，我给财务打个电话。”

“对了，叶姐你身体康复了吧，你也要辞职啊。”剑波以前有点看不惯叶一飞的颐指气使，现在听说她要走了，对她有种怜悯般的感觉来。

“谢谢小弟对我的帮助，我身体已经康复了。”叶一飞温和地说：“我也要辞职，想离开这个让我伤心欲绝的城市，去南方发展，换一个环境，也换一下心情。”

“叶姐是个综合性的人才，到哪里都吃香的。”剑波随口称赞说。

“你别给姐煲人参汤喝了，姐知道自己的斤两，还什么人才呢，都快成了昨天的黄花菜了。”叶一飞自嘲地干笑了一下，随后抬腕看看表说：“眼看着也快下班了，今天的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吃点饭吧，算是上次你对我帮助的一种回报，再说我也快走了，就算提前吃一顿散伙饭吧。”

剑波见叶一飞话说的很诚恳，自己再不答应就忒过意不去了，“散伙饭”啊，怎么听起来又回到岁月峥嵘般的大学毕业时代。想不到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自己毕业好几年了。世上最不容易吃的有两个宴饭：一个是鸿门宴，另一个就是散伙饭；鸿门宴让人送命，散伙饭让人断肠。

本来想去饭店喝酒的，因为叶一飞开车的缘故，就改去咖啡馆了。他们走出国贸，坐在叶一飞的捷达车里，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路东的大厦在阳光的照耀下，像一部线装书横插在那里，很霸气很王道。

“今朝一别，不知何日相见，本来今天想喝点酒的，开着车呢，情谊到了，酒水就免了吧。”叶一飞手扶着方向盘把车从车位里倒出来，因一时没定下吃饭的地方，就在车道上暂停了一会儿。

“叶姐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悲伤，天涯何处不相逢呢？”剑波接过叶一飞的话茬说：“你累了半天了，想吃点什么呢？”

“我胃口不是很好，主要是想找个地方，和你说说话。”叶一飞刚语气慵懒地说完，就听到车后面的汽车在鸣笛，示意她让路。

“那就去上岛咖啡吧。东三环长虹桥附近。”剑波用手一指，叶一飞会意地驱使着捷达车上路了。

车从国贸往北拐，经过被焰火烧毁的中央电视塔，再继续前行，把京广中心、紫荆豪庭等突兀的建筑物抛到身后，长虹桥附近的中国文联大楼耸立在眼前了，楼下的上岛咖啡也就到了。两人从小门的楼梯上到二楼的上岛咖啡，坐下来。咖啡馆环境不错，茶色玻璃和浅绿色窗帘挡住了阳光的侵袭，今天不是周末，来这里喝咖啡的人不错，空气凉凉的，却弥漫着一股咖啡的香味。里面回旋着若有若无的乡村音乐。

叶一飞精神有点不振，很需要用咖啡刺激一下，她点了一杯咖啡；剑波点了一杯茶，他不是特别喜欢咖啡的浓烈。咖啡和茶很快端上来，叶一飞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微皱在一起的眉渐渐舒展开了。剑波转头定定地望着窗外发呆，对面新修的建筑，玻璃外墙在阳光下闪着刺目的光亮。

“你辞职后真打算一心一意地搞创作啊？”叶一飞的声音很轻，带着花丛中采蜜的蜜蜂轻微振翅的气息。

“有这个打算。”

“那你不吃不喝了，写作能当饭吃吗？是不是傍上富婆了？”

“像我这样子，要长相没长相，要才华没才华的，除非哪个富婆瞎了眼了才要我呢。”听见叶一飞提及有伤自尊的话，他就来气，说话的语气有点激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