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波打算把她送到八通地铁线的对面728公交站,让宣儿沿着建国路抵达中国传媒大学站。正值上班的高峰,杨闸路口西的728公交站挤满了人,对于金字塔塔底的人,公交是廉价又便捷的交通工具。当从通州方向驶来的728公交车缓缓靠站时,宣儿挣脱了剑波的手,匆忙加入上车的人流中。
她终究没有旁边的中年胖妇女力气大,力气大者上,力气小者下,车门关了,宣儿被刷下来。宣儿脸色绯红的看着那一位最后挤上公交车的胖妇女,满脸的得意,好像结扎后又无意怀孕后分娩了一个大胖小子,隔着车门的玻璃,胖妇女用胜利的眼光打量着宣儿,说道:“姑奶奶我连815路公交车都挤过,哼,这728算什么?”
815路公交车是从国贸发往燕郊的公交车,据交警介绍,每到下班高峰这里就被挤得水泄不通,而周一更是“雪上加霜”,据说曾经挤死过好几个人。
挤车的胖妇女和民航医院妇产科走廊里带袖章的那位似乎是孪生姐妹,北京这个城市,中老年妇女扮相都差不多。
剑波见状也为宣儿鸣不平,心一横,站在路边打算帮她截一辆出租车时,312公交车减速缓缓靠了站,车上乘客比售票员还少。看着宣儿悠闲地上了车,在前面靠窗户的一个座位坐定后,他与她挥手告别,才按原路返回。
走下地下通道时,随着一股阴凉的气流铺面而来的是一阵咚咚的吉他声,一个男生怀抱着吉他忘情弹唱:
虽然我们已内心相爱
至今尚未吐真情
分手已经五年整
我的姑娘可安宁
故乡啊故乡我的故乡
何时能回你怀中
这是一首剑波从高中时就喜欢的日本民歌《北国之春》,而且百听不厌,加上现在他远离故土,漂泊在外,自己的处境和歌词里的主人翁有几分相似之处。歌中所唱的主人翁似乎也是个在外漂泊的年轻人,或者在外面工作,或是在外面求学,或是手握钢枪驻守在边疆,已经在外漂泊了五年了。他的内心里充满了乡愁、亲情和爱情。
越往前走,吉他声越激烈。等走近了,剑波看见一个学生摸样的男孩子正眯缝着眼如此如醉地自弹自唱着。他看上去很健康,躯体纤细挺拔,带着江南男子的特征,就是披散在肩膀上的长发纠结在一起,给人一种邋遢的感觉。
靠在地下通道西边墙壁的男生玉树临风,他身上喷薄着执著、执拗、歇斯底里的疯狂劲头,使上下地铁或过地下通道的行人纷纷驻足聆听,人群中偶有人将一些面值不大的纸票和硬币纷纷扔在他面前的吉他盒子里。他的像一个落拓的王子一样扬起高贵而富足的眼神,照样弹唱,对脚下的碎币,熟视无睹。
剑波不知道被他的气质,抑或是被他弹唱的音质所感动,从口袋里摸出五元的纸票,弯腰轻轻地把它放进了歌手脚下的敞开的吉他盒子里。
当从地下通道里钻出来,望着天空鲜嫩的太阳,剑波心里有种舒畅的感觉。阳光是那么均匀地撒在路上,也撒在地铁口守候乘客的司机和黑车上,路面都在反射着强光,有些刺眼。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适应了一下从地下通道里钻出时带来轻微的不适。
上楼时,他才把精力集中回忆早晨的梦上来。宣儿刚来电话时,那个梦幻清晰如昨,现在经过时间的剥蚀,变得支离破碎了,梦的枝叶忘记了,但梦的主干还在。剑波像大多数人一样,刚醒时,还记得梦,但过阵子再重播梦时,梦就像被五马分尸一样,变得支离破碎,残缺不全了。
最近有点糟糕透顶,这段时间,他总是连续做同一个梦。梦的主题是一个穿着百褶短裙的女人,一个非常成熟美丽的女人,用光滑白嫩的双腿夹住了他,像是一条软绵绵的蛇一样纠缠着他,使他无处躲避,任凭她无休无止地缠绕。但剑波一直没看清女人具体的摸样,好像他在喝燕京啤酒时遇到的黑衣女人,后来也像宣儿,或者像叶一飞,这种不辨身份的无端猜忌,搞得他像跑了一场马拉松比赛。每次醒来,他都气喘吁吁,心惊肉跳,好像做了很丢人的事。
刚上楼,坐下来打开电脑继续写自己的小说。这台电脑是他刚毕业时,叶一飞给他买的,以后就不用费劲再用钢笔在稿子上写了,省却了以后又往电脑上录入的麻烦。电脑买了,她还给他扯上了网线,“光有枪了,没子丨弹丨也不好使”预交了两年的网费。虽然,她花了好几大千拉到他楼下时,他也没有说谢,他知道她又在自己这个孩童面前摆放了一颗花花绿绿的宝塔糖。
帮叶一飞引产后,他们就没见过面,各忙各的。她游离在那个高升后的公务员身边过一天少两晌;而剑波埋头写作,日复一日,往日子深处一天一天写下去,周而复始,像庄稼播种收割的次序,没有开头没有结尾,最后以写作的速度为文学而死亡。
他已经多日没去上班了,工作说白了就是糊口的工具,而文学才当成自己的命根子。至于丢失工作后的经济来源,他暂时还没顾得上考虑。剑波想之所以单位的领导没和他联系,也许早就把他列入黑名单了,当今半瓶醋文化人多得是,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抓就一大把。
把小说的思绪对接上,刚码了两行字,电话像个不安分的夜莺又唱起歌来。唉,今天电话那么多呢,连一点点的安静的空当都不给。剑波心想估计是宣儿打来的,兴许刚才走得匆忙,遗落在自己这里书本或什么东西了,可又一想,她来时啥也没带呢。恋爱中的女人把心思都放在恋人身上了,在生活中丢三落四的现象是难免的。
想到这里,剑波嘲笑了一下,伸手把手机接通,是小卫来的电话,不是宣儿。
小卫原名叫魏延,和三国时期蜀汉将领同名。是在北师大读书时睡在他上铺的兄弟,现在北京一高中教书。小卫喜欢球类运动,每次踢球回来,球袜从不及时洗,经常是用水一冲就挂起来了,晾干了继续穿;有时在盆子里一泡就是一个星期,后来太臭了,舍友群起而攻之,他自己也受不了,就把袜子丢掉了。
上面那些事都不算什么,他曾创下过一学期不洗澡的纪录。有一次,一女生实在看不上来,委婉地提醒他——据目击者称,该女生当时作可爱状:“哥哥,你要面貌再清新焕发一些,一定有很多女孩喜欢你。”小卫听出了弦外之音,两眼怒瞪,“关你什么事,我这是节约水,你究竟懂不懂啊。”尽管小卫有上面种种劣迹,他自己从来不买手纸,总用剑波的,还在宿舍里别人午休时自己猫在被子下面偷吃零食,把盛装零食的塑料袋弄的哗啦作响,但这些并不妨碍他们之间的友谊,反而把他们联系的更加紧密,使他们有一种相见恨晚的遗憾。
小卫是剑波在北京的最好的朋友,这种短暂的友谊一直保持到有一天,他成为小卫女朋友的情人而寿终正寝。当然,再后来他们又和好如初了。
小卫每晚锻炼身体的精神让剑波很感动,他有一副二十磅的哑铃,每天晚上都要坐在上铺摧残自己的肌肉,吓得剑波不敢躺回自己的床上睡觉,唯恐避之不及。
电话里小卫说,下月是他的生日,方便的话庆祝一下,再说平时他们各忙各的,也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
剑波说,好的,到时候提前给他说,他现在写字写得脑子都生锈了。他收了线时在想,小卫上班那么久了,估计上学时邋遢的习性已经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