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照一时间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他非常费解眼前这个少年为何对自己帮忙的这件小事反应如强烈,说是孝子见母心切也不至于行如此大礼吧?要知道在大多数中国男人的意识里,尤其是北方,男人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中间君父尊亲师,除此之外,头可断、血可流,膝盖不打弯,看来这个小伙子的血性要比李多强他们更胜一筹!……,想到这儿,他也冲廖波一抱拳同样一副认真的表情说到:“兄弟,按理说你这三个响头老哥受不起,我这辈子还没有谁给我正经八佰的磕过头,不过,既然兄弟你敢磕,老哥我今天就敢受,咱都是男人,闲话不多说,再不忸忸捏捏地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你的一切事情就是哥的一切事情,你的麻烦就是哥的麻烦,有哥吃的肉,就不会让你们喝汤!” 说完后扭头又看着李多强说道:“强娃,难道你不想给哥磕三个头吗?” 李多强一听,赶忙双手伏地也给王丹照磕了三个响头,王丹照一左一右把两人紧紧地搂住,这个饱经沧桑的男人眼望蓝天动情地说道:“两位兄弟,哥哥看透了世态炎凉和人间冷暖,也看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己经不怎么相信情义这东西了,但是这段时间来,看到了你们和你们之间的事情,哥哥我埋在心里很久的愿望又被勾了起来,人这一辈子要是没有几个肝胆相照的弟兄那就是白活了,人活着除了父母兄弟姊妹就是朋友,啥话都不说了!我相信这世界一定还有朋友情义在,哥哥以后不会辜负你们,廖波说得对,去日不多来日方长,让我们珍惜老天爷赐给我们这难得的缘分,黄河作证,皇天作证,哥哥如果食言,对不起两位弟弟,甘愿天打五雷轰!今天哥哥太激动了,也许有些失态,你们不要笑话,你俩坐好,哥哥给你们还一个响头!” 说罢,王丹照松开二人往后一退,双手长揖扑地一拜不起。大家一看呼啦上来赶紧把他搀扶起来,再看看王丹照大哥的脸上早已是清泪横流……。
不知道这短短地几分钟算不算他们三人正式结拜为异姓兄弟,而自此之后,王丹照真真正正地把廖波、李多强看做是了自己休戚与共的生死兄弟,其后的二十多年间,这三人之间的恩怨纠葛至今牵绊不清,一曲岁月的悲歌唱了半辈子依然情义万千、无怨无悔。
就在这廖波出人意料的跪在王丹照脚下的时候,坐在外围的钱广、张瓜雷刚他们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大家面面相觑对望几眼,表情都变得相当凝重,这还是先前那个骇人听闻的廖波吗?
据说廖波当年七岁入学第一周就把九岁的仇凯用凳腿打昏;
据说廖波在十岁时因为偷工地上的脚手架被捉差点打死都不哭;
据说小学刚毕业的廖波因为和家里赌气有过独自一人在外飘荡20多天经历;
据说廖波在初二第一学期的时候提菜刀追得骚扰廖梅的白老师满操场哭爹喊娘地乱跑;
据说廖波在分局被吊在滚烫的暖气上斩钉截铁地咬定自己就是挑断王建云(王瘸子)的脚筋的凶手;
据说廖波在被关进华林山审查站第三天就睡到了二铺;
据说眼下的廖波还是全省劳改系统标名挂号的狱霸!
看到廖波出人意料地跪在了王大哥的面前,他们觉得廖波变了,变得如此深不可测,换做以前,廖波顶多一抱拳说声谢谢也就罢了,哪会有此一跪!在场的这班小兄弟们除了李多强之外谁不怕他?就连那桀骜不驯的王伯翔,只要廖波一个眼神扫过去都会低下头来,因为什么?因为廖波从小就把他们整怕了,当整个事情完了之后这一帮人还没有回过劲来,只是在心中一遍遍地念叨:廖波真的变了。
夜幕已经悄然降临,河风吹得人凉爽不已又思绪万千,河面上波光粼粼寂然无声,乘凉的人们渐渐离散,就在前面灯光的阴影里孤独的伫立着一个中年人,倚树而立望着缓缓东去的黄河水仿佛沉浸在蒋红红自弹自唱的歌声里:
曾在这喧闹的街头
你消失在茫茫的人流
留给我无数离愁
自从那天分手后
思念就锁住我心头
望着你的背影想要挽留
却又是难开口
明知道相识已酿成难咽的苦酒
又无法拒绝它的渗透
最苦的要算醒来后
早就该挥别
这份缠绵的感受
可一幕幕的往事总徘徊不去
只有珍藏到永久
总想能有那个时候
你会出现在街头
用你的笑容还给我一份失去的温柔
我明白爱不是乞求
又何必追求是否
尽管我此时一无所有
却有一份相思在心头
日子如水一样无情地流去,就在廖波离开兰州后回武威继续服余刑的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廖妈妈永远地闭上了眼晴,她带着对人世间和亲人们的无限眷恋飘然而去了,任凭廖梅把眼泪哭干、声音喊哑,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远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廖波心灵感应般地烦燥失眠,整夜坐在大铺上久久地发呆、默默地抽烟,那天离别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午饭后病床前母子俩双手紧握,四目久久相对,妈妈因为病痛之故早已是欲言无力,只能望着让她放心不下的爱子慈泪长流,儿子心如刀割,欲言又止,说什么呢?又能有什么样的语言能道出自己心中的悲情万千,又能有什么样的表达才能抚平慈母心中的忧伤!那一刻,他想喝一杯烈酒麻木身体燃烧心灵,他想给母亲唱一首歌,想让自已的歌声陪伴着她直到生命的最后。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有默默地看着妈妈枯槁的面容,清泪顺面颊悄然滑下浑然不觉。
他知道这一去母子间将阴阳两隔,已无来日,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握住这个生他养他之人的手,以后再无以后,想给妈妈磕几个头又怕她受不了,只能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口气轻松地说道:“妈,我走了,你好好养病,大夫说你的病不要紧,慢慢养就会好起来的,还有不到半年我就回来了,妈,您放心,儿子己经十八岁了,已经懂事了,我会听政府的话好好改造,不会再给您和家里惹祸了,等儿子回来后好好伺候您,……。”
说完后站起身来想最后看妈妈一眼再走,廖妈妈惨然一笑,缓缓地抬起手示意他靠过来,靠过来后,廖妈妈伸手抚摸着他的头,让廖波的头伏在自己的胸前,儿子聆听着母亲微弱的心跳,感受着她那游丝般的气息,泪水汩汩而下沾湿了衣襟,母亲一遍遍抚摸着儿子的头和后背,眼望着墙上他们既往的合影,那一刻没有人知道,这位慈祥仁厚的母亲在想些什么?生不容易死不甘,人世间多少凄凉多少泪,古往今来遍地流……。
转眼间,秋风渐起,天高云淡,酷热终于依依不舍地过去了,早晚有了些许凉意,早出晚归的人们穿上了夹衣,彼此惊奇地发现,一个夏天过去,衣服的样式、花色又增加了新的品种,尤其是那种适合春秋季节、麻楚楚、轻柔柔、烟灰色,唤作“高尔夫呢”的料子,做一身军便服穿在身上,括刮柔顺、飘逸拉风。站在铺子门口就穿着一身这样的高尔夫呢,仪态万方、姿态潇洒地接受李多强、钱广他们几个的观瞻。
“啧啧啧,王哥,可是不得了,要了命了,这也潇洒得有些过了吧,来来来,让我穿上看一下。”张瓜一边围着王老板转圈圈,一边惊讶地说道。
“去,一边去,你试个辣子,又瘦又矬的,要试还是我来试试吧,我和王哥的个子差不多,肥瘦也差不多。”钱广用手摸着衣服的面料说道。李多强把钱广的手打开,笑嘻嘻地说道:“脏手手不要摸蛋糕,越摸越糟糕,哎呀,这就是高尔夫呢啊? 真潇洒,看上去比咱们的绦卡、的确良讲究多了,看着比将官呢的架口都正,要不是给康胜利赔钱,咱弟兄们一人来一身。”说罢干笑了两声。
王丹照看了李多强有些不满地说道:“就那几个小钱,说从我这拿得了,你非要自己掏,真他娘的不知道怎么说你,就是不拿我当哥呗!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市场里扯料子走,一人一身赶紧穿起来,把那个黄的、蓝的再不要穿了,还没有穿够吗? 我现在看见那些黄军帽、蓝大裆之类的很不舒坦犯恶心,现在没啥事,走吧。”王丹照神色有些不耐烦,最近他老是心不在焉,经常长时间的不在店里,去前面小卖部里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多。
李多强看了一下王丹照的脸色小心地说道:“既然哥都说了,那咱就走吧,扯料子做衣服。”一边走一边还在给王丹照喋喋不休地解释:“哥,不是我们不要你的钱,而是不能要,如果要了你的钱,就坏了社会上的规矩,那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钱要你出没有那个道理,再说了我也能拿得出,哪里会有不把你当哥的意思,几个响头都磕地下了,怎么会拿你当一般人? 以后……。”
王丹照手一摆皱眉说道:“好了,废话再不说,晚上没事你过来,咱俩说说话喝几杯,最近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估计个把月回不来,铺子你先招呼着,晚上过来我给你仔细交代一下,把铺子给我们认真地操心起来,反正最近你也没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