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虹、吴爱兰她们的父辈们是构成这个城市框架最底层的砖块石子,是一列列夜行货车上的一颗颗歪扭七八的螺母螺帽;他们日出而起勤奋做工、日落回家大口吃饭,他们没有什么思想、没有多少文化、不会读书也不看懂报,仅仅是在无聊之余或不经意间,听几耳朵搞不明白的广播,比如摔死林彪和抓了江青以及嘻哈噜咳又来作秀了之类的事情;他们关心不了国家大事也没有兴趣去关心,国家大事对于杨国富们来说,正如同叶圣陶先生在《多收了三五斗》里描述的----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他们随波逐流,他们任凭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以及积极分子们安排他们所有的生活,包括夫妻生活和家庭生活,
六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初出生的这一群人们赶上了阶级斗争、文丨革丨动乱、物资匮乏、教育荒废的末班车,他们在成长的阶段又坐上了拨乱反正、改革开放、经济建设、思想自由的顺风车。这一代人是承上启下的一代人,他们在受教育之初,接触并接受了文丨革丨结束后人文思潮的影响,1978年到1990年在共和国历史上应该算是一个在某种意义上百花齐放的年代,那十年间留给现代中国人的回忆和遗憾太多,短暂而又炫目。
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进了屋子,李家爸一看:“呦,又是你们这几个狼娃子来了,这一早上才挣了几个钱,你们一来我还得再搭上些。 强娃子,喝上一口水你就去买菜割肉,我把那几个蔫茄子烧上,媛媛,你收拾打扮好了没有,赶紧和面去,钱广你们几个就等着吃吧,后面院子里有西瓜,渴了就杀开吃去。”
“李叔,我们最爱吃你揪地羊肉尕面片了,再来上些蒜瓣茄子、凉拌青笋、黄瓜、阉韭菜、炒尕辣子,嘘溜,满服的很曼。”钱广在吃喝玩乐以及犬马声色的享受上一贯比较皮厚,此时,他早已忘乎所以了。
“钱广,我、我、我说,你的脸怎么这么厚,不怪强娃一直说你的脸比城墙拐子还厚,我把你这个贼奸溜滑的东西,除了吃,你还能组、组、组些撒?”杨布拉收拾完那一碗令他纠结了许久的牛肉面后挑开篾子竹帘走了进来,听到钱广厚颜无耻,就不假思索结结巴巴的讥讽他,杨布拉一着急就结巴,本来伶牙俐齿的一个聪明娃,谁让他在小学的时候老跟在别人后面学结巴,这病根从此就落下了。
“呦,原来是布拉子?都大中午了,谁的裤腰带没系紧,把你给漏出来了,要不,我们再喝上些出去吐一会走。”钱广可是一个有来必往的主。
“我、我、我……。”
“好了好了,布拉,走,跟我去买菜割肉,再不要和那个皮厚的人般缠了,你把他说不过。”李多强悄悄地把军刺从怀里压在褥子下,顺便给王伯翔事了一个眼色,然后甩掉的确良绿军装上衣,叫上杨布拉去辽宁路市场里买菜割肉去了。
他俩出了门,强娃随口问道:“昨晚那三个小伙你认识吗?”
“认识,就是住在我们街上,银川路的。”
“叫啥名字,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几个是干啥的。”
听到这里这杨布拉不禁想,如果强娃子知道他们几个就是马建军一伙的,不出意外,最迟三天之内以强娃的性格,新仇旧恨,绝对找过去把马建军的一条胳膊卸下来。
自己和强娃一前一后在城墙下面的那个院子里一起出生,他比强娃小7天,他们两个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一起步入社会,强娃子的性格他太了解了。
还记得1978年的秋天时候他才八岁,正赶上院子后面有一段城墙要拆,下午放学后,自己独自一人沿着拆散的虚土慢慢爬上了城墙垛子,谁知拆墙的施工队没打声招呼就收工撤走了,虚土接着就垮了,自己卡在城墙垛子的旮旯处,上不去也下不来,往下一看是三层楼高的距离,往上一抓,什么也抓不住,窝在一个挖掘机夯出的小坑里就着不敢动,稍微一动,就会有随虚土摔下去的可能。
天色渐黑,自己孤独无助,远处路灯渐明,院子里人来人往,他知道那是院子里和屋里的大人们在找他,天都黑了,尕布拉怎么还没有回来,他喊,没人听见,他哭,没人看见……。
“你想啥着呢,问你话呢?”强娃用胳膊撞了一下他说。
“啊,马、马,马啥我没有记下,好象是姓马,不知道是干啥的。”
“你们街上的小伙十个里面有八个姓马,废话。哦,对了,再听见过马建军和王瘸子那两个怂娃的消息吗?
“没有,这都一个多月了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我知道的是年刚刚过完后,他们几个为了在市场上掏皮包找光阴,和河南人还有临夏人打了几仗,河南人和河州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尤其是河州人,他们那里是偷,纯粹就是抢。后来,马建军搬来了北站的罗建华,和河南人打个了平手,中间不知道啥原因,临夏人退出了抢夺竞争,据说是做大买卖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干啥去了,反正3月份以后再也没有听过他们打架偷抢之类的事情。这样一来,马建军们和河南人一南一北在市场里平分秋色,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他们光阴好的很,最近马建军没有去过市场,都是毕哈三,他的一个兄弟领着十几个娃娃们在周围偷皮包。
“马建军的行踪你一定要盯住,等廖波出来,这件事还是要有个交代,狗日的!”
“知道了,你不用再嘱咐,放心。”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布拉接着想:真的不想让强娃再找马建军的麻烦,自己为弟兄几个前途害怕担心啊。
因为一个滥葬马建军再把强娃弄进去坐牢,真实划不来,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做,如论如何都是少不了他李多强的。可是以强娃的性格又绝不可能放过马建军,要知道,强娃的妈妈因为身体不好,无奶!强娃子那可是隔壁院子廖波妈妈奶大的,这仇要是不报,谁会相信。完了再等到罗建华过来叮铃桄榔一说,事情真的就闹大了,怎么办?一路走着,李多强不断的和街坊们说说笑笑、打着招呼,杨布拉却凌乱万千找不出一个妥善的办法,说不定下午罗建华就大张旗鼓的过来了;一路走着,苦思冥想,他的思绪又回到了19年前在城墙垛子上左右为难、上不去、下不来,无奈无助而又慌乱困苦的情景,历历在目。
任凭他大声地哭喊、任凭他大把地泪流,远处的人们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困在这残破的土城墙上。过了好久好久,他喊乏了哭累了居然打了一个盹,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尕布拉、尕布拉,你在下面吗?”他猛然惊醒抬头隐约看见一颗小脑袋从上面的城墙沿上伸了出来,他听出来了这是强娃子的声音,“强娃子,快救我,你们怎么才来啊,呜呜呜。”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别人还不信,你先不要哭,别害怕,没事,我去找绳子拉你上来。”
“嗯,你快点儿,我待不住了。”杨布拉拖着哭腔说着站了起来,身下的土块晃了一下。“啊!”他又大叫了一声。“怎么了?布拉,怎么了!”
“我刚一动,屁股下面的土就摇开了。”
“你别动,先站好,千万别动。”
布拉子款款地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脚下是一块洗衣盆大小的城墙土,和城墙主体藕断丝连、貌合神离,只要一动绝对就会随墙土摔下去,下面是一些坚硬的大石头。紧接着,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有一件东西甩了下来,“布拉,别慌,抓着,抓住了再动。”
那件东西甩了下来,正好落到了他的胸前来回摆动,那一瞬间是杨布拉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之一,他铭记了好多年。
伸右手抓住后,再用双手死死的扣住,上面问到:“抓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