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更新一段,找饭去吃^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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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个催着我回去的人是沈芸。电话不是她打的。事实上,近几个月来,需要找我的时候,她从来不出声,她有她的办法。比如她告诉秘书,她的电脑又有了问题。秘书找到钱总,钱总总找到我。我推门进入她那间宽敞得如我们部门大小的办公室,然后她就装作诧异或巧合的表情坐在椅子上,一脚蹬开,像条鱼滑出半米,说,杨俊是你啊。这时候可能电脑好了,可能依然没好。也可能从来没坏过。接下来她就偶尔问我一二句现状的话,比如现在过得还好吧,有没有什么事。我总觉得这不是一个上级该对下属说的话,也不是一个朋友对另一个朋友的问候。因为无法界定,我就用最简洁有效的方式回答她。嗯。我说。是。我说。哦。我说。我觉得我这样的方式非常有效是,这样谁也挑不了刺。最后她终是冷冷的以上级对下级的口吻说,你出去吧,有事再叫你。这样我就明白我们是上下级,她想竭力表示出关心下属的亲善一面,可是对我这样只想要普通存在的人来说,实在纯属多余。我也想过她一定有什么想找我说明又不好说明。在公司,我就是个该谁也瞧不见的角色,普通的存在,只要感觉到存在的真实,我就已经满足。所以我并不太在意她还有些什么事,世界那么大,公司人那么多,我满足于普通的上班,普通的下班,把公司所有的系统维护好就行。所以每回进她的办公室,我什么也没搞清楚就走了出来,估计她什么也没搞懂。刚出门时,我还会想想刚才的话里有什么不同,但走多两步,我就彻底忘记了这件事。
钱总打电话给我时一幅委屈表情,他说,其实不是他在催我,没有半点认为我技术不行的意思,都是上面的意思,我用的时间太多了。他提到上面的时候,用词非常有技巧,口气有那么些无可奈何,音节拉长,能让我听出不是他的本意,他和我其实是一边的,这样我就无法在以后的工作中给他软钉子。可是他说的上面语意模糊,既可是这个,也可能是那个,公司比他官职大的人有十几个,我即使对某个上面有意见,也不能扯到他的身上,因为他没半句话在专指。这话还有一层意思,是上面可能说了更多更难听的话,他不方便转述,他在这件事上为我背了很多黑锅。我应该对他表示感谢。可是我照旧只用几个词反复交错回答了他,嗯,哦,是。挂完电话我也没想清钱总为什么给我电话,既说不要紧,继续安心先把问题解决好;又说不是他的意思,上面认为我的用的时间太多了。到底是要我马上就回,还是让我完全弄好才回,我觉得他都没说清楚。后来我想了一下,自己肯定下来:这是沈芸在找我。
沈芸以前不是这样的,有话就会直说。至少我印象中是这样。
当时她分到我们部门时,像个刚毕业的学生,一点也看不出来她在公司多个部门呆过。这一点是我看公司人力资源档案时才知道的。来信息部之前,她分别在财务、市场、研发和行政都干过,一个在哪个部门都呆不过半年的人,却又不会被公司开除,真是件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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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的谨慎,不应该不知道沈芸身份的特殊。事实是公司大部分人都已知道她是老板的女儿,为接班在各个部门“实习”。有些秘密,只要来自上面,透出一丁点风,会像瘟疫一样蔓延,不出一周,公司上下就会知道。我当时却一点也不知情,真把她当成了普通的小女孩。
我一直不喜欢这个公司,处处透着怪异的氛围。比如钱总,他眼见一切都是斗争。新出的考勤政策,实行弹性新政,上班从八点半改为八点半到九点区间,下班相应五点半到六点,他就能读出原因是行政的刘总向营销王总在妥协。后面的内幕是,王总连同采购的何总在老板面前连夜告了刘总一状,刘总又通过老婆向老板的老婆反告一状,最后是老板透过自己的老婆向刘总的老婆,通过孙副总分别找刘总王总何总三圈酒喝下以一人退一步的方式最终确定下来。诸如此类的绕口令,钱总总能弄得一清二楚,向我这个几乎是他唯一的听众娓娓道来。听多了,我就感慨混在普通人群里,比当一个杀手复杂多了。再听多了,又觉得钱总也不靠谱,他都是道听途说,加上自以为是的分析,形成他的世界没有一件事简单,没有一个人干净。他总认为我们只是一个陀螺,任由某些人的鞭子左右挥舞,往左右身不由已滑动。从前他是挥鞭子的人中一个,现在只有他能在被挥鞭子的旋转中找准要去的方向。我并非对身为陀螺有异议,没有人比我更像一只陀螺,不需要鞭子,就能旋转到他们需要的地方。我只是相信,总有一个地方,自己可以成为普通的自己,像老阎念叨的自由的自己,活得纯粹简单的自己。我还存着这份可笑的希望。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最后的弱点。因为这样,我在这家公司里忠实扮演自己的角色,不打听,不传谣,不造谣,没有异议,不反对,只完成自己的事,成为没有威胁的不存的机器一样普通的人。它叫我安全。我对自己也很惊讶,一个杀手,需要的竟然是安全。
当我第一回看到沈芸,我就把她也当成了这样普通的人。她穿着一套廉价的白衬衫黑筒裙,西瓜头,身材并不突出,谈不上有什么特点的人。不难看,也不是很漂亮,看完最容易被人忽略的那种人。她说话很有节制,话不多,坐在工位上只是对工作很细心的样子,像刚毕业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