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回走来走去,无意识的回放着昨晚一切:怎么跟踪,她怎么上了楼,怎么下楼,怎么回到别墅区,怎么同保安打招呼,我怎么翻进墙,怎么摸进她的房间,怎么蹲下用枪顶在了她的丨乳丨房上,甚至枪在那里时手上的触觉清晰异常……
我知道,我正把自己可怕的陷落进过去,与不该相交的世界产生了错误的交会。
哎,不买你走开点,老转来转去,客人让你赶走了三批,你到底要干什么?
一块抹布扫过来,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往上一抬。对面抱怨的女人,戴着黑色金黄丝边空姐帽,脖子扎着蝴蝶结,黑色小马夹里面是白色衬衫,下半身一件黑色短裙,青色长丝袜,黑青着脸。
才发现自己手指顶住人家的玻璃柜,来回不停的走。这是个洋酒专柜,利用商场中空的空地围蔽成开放式小酒吧,三排玻璃柜,三套象征性的小桌椅,圈在一起。我占用了人家的经营场所。即使如此,我也不爱她说话的语气。
谁说我不买?我反问她。
三千,最便宜的一瓶,你买?女人对我的虚张声势不以为意。她少说了两个字,连起来应该是你买得起?
以玻璃柜面为镜,照到里面的我穿了件普通的黑白T恤,松松垮垮也不怎么合身,加上一夜未睡,头发蓬乱,胡茬长得像梅花桩,这么一个邋遢的人一只手指顶着玻璃柜来回扫来扫去,眼神涣散,确实不像来买酒的人。
我丢了张信用卡在玻璃柜台。要瓶最贵的。
女人拿着我的卡,正反看了下,又放下。放下时她横了我一眼,眼神像识破骗子一样锐利。48888元。她说。
刷。我说。
身份证。女人伸出一支手。手掌平摊,态度依然傲慢。
为什么要身份证?
当然要身份证。
从没用听说要用。
这是规定。女人说完转身就走。她根本不相信我真会买,来调戏过她的人不少,她有经验。
刷这个。我另外丢出一张储蓄卡。
女人拿出银联刷卡机,半信半疑的看着我按下密码。拿回吧台后,盯着打印出来的纸条,小心的询问另一位服务员,然后看到她拨通电话,手捂住话筒悄悄的说了些什么。
重新把单和卡还给我时,女人转换为成色不足的恭敬表情,僵硬的两边嘴唇上翘,线条拉出个尴尬的微笑,先生,请问你要怎样包装?
先生?我仔细的咀嚼这个词,买得起洋酒的才能叫先生,看来当成先生真不容易。男人不是先生,难道是女士?
女人脸霎时变红。
我接过卡和单,说,别包了,拿只酒杯给我。
啊?她没回过神。
我跨上垫层,坐下来。
拿只酒杯,我现在就喝。
女人大概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有人花了48888元,只为买瓶酒给自己喝。
酒杯也需要刷卡?我问。
噢。女孩这才清醒过来,端来一瓶写满英文的褐色酒,摆开一只酒杯。
真的要开?她还有点犹豫。
开。我说。
褐色液体流进杯壁,八分满,刚好。
人是个奇怪的动物,无时不试图征服自己,但往往不能控制自己。我也不知为什么突然跑到商场坐下,买瓶自己根本不需要的连名都叫不出的酒。我并不喝酒,需要时刻保持清醒。并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到底有多少,因为从来没喝醉过。不是酒量太好,实在没有机会可以喝醉。一个人藏了太多秘密,就不该把自己灌醉。话是老阎曾说过的,结果他比任何人醉倒的次数都多。我不能确认自己是否能像老阎一样把自己每次都成功醉成一具尸体,我害怕不受控制的自己。
可实在很想喝酒。一个人内心里塌陷出大洞之后,太需要什么来填补。虽然知道,内心的天坑无法填补,深不见底,只能等它突然像流沙一样移走,可在此之前总想要徒劳点什么,不能一点不做。
琥珀液体不断入喉,我的位置正盯着卖酒给我的服务员。这种地方实在没什么人气。至少我坐下来之后,一瓶快喝光,没有一个人前来查看问询。那女人诓我赶走三批客人,不过是出于对我的厌恶。此一刻,我同样厌恶现在这个叫杨骏的人。
酒精起了微妙的变化,世界变得暧昧不清。我死死盯着的女人,我一直边喝边盯着她,终于让我看出些不同。她颧骨突出,脸型修长如枚橄榄,睫毛浓密,并没有粘假睫毛。瞬间一种熟悉感直涌心头,像暴雨散去的漆黑夜空,云开星淡,分出一轮皓月。我应该在哪里见过她。现在她将头发盘起,如果解开飘下----赫然就是翁夏!没错,越看越是。脑里残存的影像与眼前女人惊人的重合。
内心的天坑顿时冻满冰块,沉重得欲将天坑冻裂。令人窒息的味道涌出来,如芥末冲鼻,浓烈得几乎让人痛苦的咳嗽起来。
你,我指着她,说话已经有些不大利索,你叫什么?翁夏。你终于找过来了。
【5、玻璃花盛开】
被称为空气的杀手,居然杀错了人并跑回来交差。这是成为杀手以来最大的耻辱。
仔细回想那天晚上,雨下得如同末日来临。目标人物左右挽着一个白色超短裙,一个黄色短裤的女人进去时,雨还没开始下。他们走得东倒西歪,已过喝过一场。门口的接待台也还没有因为雨落收起来。他冲着点头哈腰迎上来的服务生突然一脚,服务生退了个趔趄,不知怎么得罪了他,依然恭敬的在后面弯腰迎送。后来一直等着他出来,直到他的胞弟出现,我误认是他。两个人太像,也可能是那晚的雨造成了错觉。不管怎样,我都该早生警惕,进去与出来的人数不成比例,连衣物都不一样,假如稍加用心,错误根本不会发生。
讲到错误,老阎拿着纪事本,一字一句的朝我们念:大洋里所有的水不能使天鹅的黑腿变成白色,虽然它每时每刻都在波涛里冲洗。他说是莎士比亚说的。人对自己无法自信时,就需要借用他人的声音来表达。他补充说错误既然发生,就无可补救,后果不能挽回,黑腿永远无法洗成白腿。老阎的知识一直让我很怀疑,怀疑出处,也怀疑他只是借情生景,断章取义。有时我甚至想,这个家伙难以理喻,把他完全不相信的那套试图灌输给我们。比如我这次杀错人的错误,目标依然活着好好的,我溜回来交差。如果错误真的无可补救,也不能补救,他根本连一个星期的限期也用不着给我。
既然错了,就需要马上补救,没有别的选择项。虽然是个错误,也是个完美错误,上一场意外确实被人当成了意外。我去过瘸子的家,那户人平静得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像风吹过岩石上的落叶,岩石依然只是岩石。
目标人物的行踪发生了变化。他换了住所。原来的住所警卫人数加了一倍。晚上我悄悄从下水道里穿进里面之后,差点回不来。外面明的只有两组四个人,里面两层却全住满了他的手下。如果不明就里贸然进去动手,进入第一层大厅就会被发觉。也许是某种直觉,轻轻移开井盖,第一眼就感觉不对劲。说不上哪里不对劲。我看了几眼后,悄悄盖上原路退了回来,主动放弃。出来后,我爬上别墅后面的一棵大树,架上热敏探测仪,一个个红色的人影闪过,大厅四个,侧房两个,二楼八个。别墅里居然不动声色藏了这么多人。假如一时冲动,钻出下水道后,直接闯进大厅,莫名其妙横躺在地下的人就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