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杨骏，等等。她口气变软，完全没有刚才的强硬。
我回过头。
她低头停了几秒，像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定。我耐心的等着她。既然已经签字，现在去赶车耽搁多一会也来得及。
拉开抽屉，她拿出本烫金的帖子，捏在上手，左右翻转，依然有些犹豫。我看到封面写了双喜。
给你的。如果你能赶回来，1号是我的订婚仪式。沈芸说。
好。我向前几步接过来，感觉她的手在用劲不肯松手。多坚持两秒，她放了手。
不看看吗？我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叫住了我。
噢。我打开帖子，一个写着沈芸，另一个名字写着赵利安。是的，赵利安，兰岭分公司总经理。居然是他。我头脑飞速旋转，1号也就是一星期后的第二天，应该赶得回来参加。可为什么她的未婚夫会是赵利安？怎么能是赵利安？
【4、枪远离丨乳丨房】
最近一次带枪执行任务是半年前，由客户指定。客户说一定要她死在枪下，要一定。我能想象客户要这样结果时的咬牙切齿。客户既然有指定癖好，当然需要相应的代价。我做的活都以完美意外为主，结局是人在意外中死去，本来该怎么死去就怎么死去，不拘何种死法。世界太多意外，人比世界更不靠谱，说意外就意外了。每个人年龄上到三十，就会听到或向别人传递曾经朋友、同学、旧情人、亲人的意外。那些意外也许是真的意外，也许，是像我一样的空气制造的产品。可是价钱合适，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只是脱身更麻烦，行事要更小心不留痕迹。接完这活，我觉得我已越来越没有一个杀手的原则了，我实在不该接下它。我最终注定成不了一个顶级杀手，守不住自己，无法像空气一样一直不曾存在过，就像在公司永远是个技术员升不了职一样，连老阎那样的人也成不了。
我使用一支USP Tactical，德国原产，加装消声器，平时和子丨弹丨摆放在电视壁内。在后面掏了个洞，用一幅十字绣挡住。法子老套，胜在实用。使用它是因为普遍不易追查，查到境外对我更是种保护。另外它可靠，握在手心，冰凉的沉甸甸的死亡触觉让我觉得它特别沉重，几乎握不起来。我厌恶一个人死在我的手上，子丨弹丨飞出，鲜艳的肮脏的血液溅在身上，会令我作呕。即使没有死在我手上，因我死去的那些完美意外，也越来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会有这样沉重的疲惫感，像躯壳下拴满风铃般的铅块，走多一步就是疼痛的捶打。我是老了么。大概是老了。不需要再扮，也许就已成为别人眼中的老人。人一旦觉察到自己正快速老去，便越不能控制自己心的软硬。可不是什么好症状。一个不能利落杀人的杀手，那最后的一点价值也行将消亡。
目标是个女人，长得不错的女人。看上去比像片更年轻。没费劲就弄开了她的门，没有反锁，也没有门后设置陷阱----我会在门后顶上一把椅子，推开必然有响声，锁都是不可靠的。有时会在上面倒放一个空啤酒瓶。最简单的预警陷阱也最有效，它有时会救你的命。她完全没有生活在我的世界里的经验，以至不加一点防备。
直到我站在她身后，她依然坐在电脑桌面前，两腿并拢以半蹲的姿势双手抱膝，浑然未觉，在看的是《这个杀手不太冷》。屏幕里的女人手举枪四下里乱射，她感同身受一阵阵紧张，左右闪躲。我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就像受惊的蛤蟆四肢骤然伸开，摔倒下来。
黑黝黝的枪口对准她的时候，她脸色煞白，瞳孔比眼珠大，惊恐过度。一句话也说不出。
身下的女人穿了件碎花短睡衣，倒下的姿势看得到她两腿之前什么也没穿，中间一处灯光阴影的幽深地。女人皮肤很好，灯光下如同钵仔糕。是个叫男人心动的女人。不过马上要死在我的枪口之下。这一秒钟我有些后悔，她看上去简单，属于一眼看穿的类型，不知为什么有人要她必须死去。马上我又停止了自己这样的想法，怜悯是必须要被剥夺的弱点。它是我受训时反复被强行磨砺出身体的无用之物，面对目标，得像草木。只有草木，才能成为真正的空气。
她连惊叫也没有。时间过去几分钟，她一个字也没有。她望着我，我看着她。难道是个哑巴？我不怕她呼救。她住的别墅在山腰，小路过来只有这一间。若是白天，这里风景一定很美，远远望得见大海，偶有船来帆动，海像天空一样蓝。阳台下是陡峭的岩壁，站在那里必然山风凌厉。每个人梦想里，都得有这么一幢属于自己的房子。因为处在最好的风景点，也最偏僻，巡逻保安的电动车已开至山底，他们至少一个小时才会重新回来一次，叫多大声都不会有人听到。别墅区的面积太大，保安却并不是很多。这个外表森严的别墅区，在我看来只是纸旗幌子，围墙花哨无用，助跑几步手一搭便能翻过，之后如入无人之境。墙外森严的地方，墙里都是卑劣的懦弱。
很好奇为什么客人要一个这样的女人必须死在枪下。该有多大的仇恨。仇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虽然我不该好奇。
躺在地下睡裙半掀开的女人，二十五岁左右，腰细腿长，臀部见不到正面，已能看出很圆润。这样身材的女人适合走在T台，另外对女人来说这种身材同样是懦弱的代表词，靠身体说话时她全身的力量对我没有半点威胁，这不是经过训练的身体。。
嘴唇错乱的抿了抿，她还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我今天的装扮过于凶恶，可能真吓到了她。胡子粘满一圈像野生的牛筋草，头套下太阳穴处垫高，鼻子左边涂了块豆腐大小的醒目青色胎记。鬼样的人半夜里突然手持一支极长枪管的手枪蹲在自己面前，谁都不会有好心情。
翁夏？我问。
她摇头，猛然又急骤的点头。
我早知道是她。客人提供的像片、地址、活动规律非常准确，我只跟踪了她半天，就已确定在晚上下手。她下午去过商场，超市，在一个旧式小区C幢居民楼左右警惕的回望一番，便匆匆上了楼。半个小时后又匆匆下了楼，没在那里过夜。她没能见到我，我当时就在离她五十米远处，蹲在电线杆旁抽烟。当然不是现在的样子。现在的样子是为了躲避监控，越醒目易记的面孔是最好的伪装。
有人要你死在枪下。我压着嗓子说，你知道是谁。
屏幕里古怪的男人手举起了枪，枪响了，没有声音。刚才摔倒时扯掉了音箱线。她却颤抖了一下。我觉得可笑，一个杀手活成这样，职业生涯长不过一年，导演这辈子肯定没见过杀手。想象与现实是可怕的误差。
客人让我转述给你一句话，他说，他说过，一定要让你死在枪下。客人确实有这个要求，让执行者转告他的愤怒与胜利，不过我倒不一定要执行。我还是说了出来。任务没有任何悬念，即将结束，我反而有些失落。无由的失落不知是因为任务简单太容易得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近来总是会有内心空落的感觉，像个填不满的大坑，塌陷在心里越来越大，不止是每次任务完成后才会短暂拥有这种心情。
女人胸膛像个搅拌机剧烈起伏。我的样子绝不像在说谎，也不是一个玩笑。要承认的是，女人丨乳丨房很大，睡裙下顶起两座饱满山峰。
她突然长长呼气，长长吸气，抽风箱般痛苦的拉抽。我以为她患了哮喘。她又骤然停下来。她从地上撑起坐直，我的枪口就顶在了她的丨乳丨房上，能感受到黑色枪管抵住的那端结实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