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请别对准我的丨乳丨房----杀手纪事
(纯属虚构,天涯首发。)
【1、错误的谋杀】
越来越厌恶面对死亡。不知几时起,伴随它,四周弥漫一股无形味道,淡淡的,顽强入侵体内,挥之不去。所有细胞都会沾染那种独特的气息。每一回面对一场死亡之后,赤身站在蓬头下,用尽各种药皂搓揉,需要更长时间才能将它们彻底清洗干净。开始是一周,两周,现在一个月也不能完全消褪。人身体死亡之后,难道真会有灵魂遗留于世,且不断叠加?我闻到的,竟是灵魂的味道?唯一庆幸的,它不像香水如影随形,想出现时才会出现,它不认为该出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我的困扰在于,完全不知道这种味道的出现规律,它会像场没有预兆的大雾突然溢涌全身,将人裹成蚕蛹,鼻腔里就填满城市夜空中稀疏星子一样微薄味道。
一种会使人短暂窒息的痛苦味道。仿佛被人掐住你的脖子,力道可紧可松,你四肢僵硬,无从反抗。
我没有向人求证,是不是其他人也曾闻过它的味道。
它可能是种诅咒。我是这样想的。我是个应该被诅咒的人,最后一个和第一个该下地狱的人。地狱里我这样的人会挤得那儿人满为患。如果有地狱。老阎则不相信会有地狱那么幼稚的东西,他肯定的说一切恶毒恐吓都是无耻的谎言,恐吓本身不具备任何意义。他不相信来世,现世的种种,他也都一概不相信。他可以冲进寺庙,骑在佛像头颅,解开裤子洒出滚烫的一条黄色废液;也可以把任何一间五星级酒店的大堂砸得稀烂。他干得出。他不需要别人给的信仰,别人的宗教与规则。但他其实并不是个这么张狂的人,可以这么做永远也不会这么做。他究竟是个什么人,我们认识了七年,我还没弄清。
等待的时候,我需要找些人来想象。老阎是我想得最多的一个人。另外需要记忆起一些往事,随便什么都好,刺激的颜色,扭动的肢体,比如和女人疯狂的**,一个人油门踩至极限的弯道飙车,上一场面对过的死亡残影……只是让自己的脑袋不因为专注的枯燥而犯困。我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在等待,枯燥的等待。
今晚已足足等了四个小时,也许还要两个小时,也可能仅需十分钟。枯燥的等候进入第五天,严重超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是最后一晚。我站的角度很好,霓虹灯下的进出往来一目了然。
等待不确定。我其实可以不用出现在这里,像只鼬鼠躲在窗帘背后打量着对面。所有事都已安排好,我的出现没有什么意义,仅仅是为了等待而等待。等待是我存在的一部分。我有时觉得我的存在纯粹是在奢侈浪费和消耗,身体里可怜的一点青春。我已不再年轻。
雨反常的猛烈,梅雨时节刚过,属于暴雨的季节还未至,雨就下得似要淹没整座城市。世道一切都在变得反常,不止是这场雨。难道是末世的预言开始生效?去它的末日,管谁的终极审判,我能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我的末日来临前最后一天。玛雅预言是不是所有人的末日我不知道,但我的末日随时会降临,无关年份,也没有限期。
气象台挂上暴雨黄色警报,玻璃另一面似不停被人泼水,成为一块毛玻璃。对面除了五彩灯光规律的不真实闪烁,十分冷清。玻璃里外安静得可怕。雨下得泛滥,树木簌簌颤栗,却没有夹伴闪电雷鸣,只管阴郁的鞭笞沥青路面和一切建筑,疯狂自己发泄,不许其它来分享和抵抗它的愤怒。
霓虹灯下的黑洞大门并排走出两人,身着白装,如同黑夜的两颗门牙。他们都没有带伞,犹豫一下,看不到结束的迹象。不会有的士进来,街道是单行道,偶尔冲过一辆车,掀动两扇黑水翅膀。于是一前一后手盖着头跑了出来,冲向斜对面的十字路口。情状狼狈。一对全身素白西装的人,十分少见,应该是夜场下班的演员,着急要去的地方,也许是下一个秀场。
又多等了半个小时,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时间是午夜十二点,对于欢场,属正午时间。
一个熟悉男人摇摇晃晃自黑洞中走出。他进去时左右手各挽着一个女人,出来只剩自己一个。他遗弃了女人,或女人们遗弃了他。喝多了,他踉跄的走出来趴在栏杆上干呕了一阵,姿势很痛苦,什么也没呕出。身上皮衣也不见了,只留一件无领短衫。接着那个男人像不倒翁朝十字路口对面的停车场走去,无视大雨瓢泼。边走他边手指向上点点指指,似乎在咒骂老天爷。谁都看得出来他喝糊涂了,并不快乐,酒精灼烧得独自亢奋。雨那么大,没有谁会围观一个酒疯子。
我开始紧张。他走到十字路口,我所在窗下的时候。
现在是红灯,亮了很久,一直不转。路面很空阔。他像在自家庭院一样走着小之字,旁若无人的过去。
低沉暗哑的发动机响起,一辆载满海鲜的破旧面包车急驰而至。人和车各有各的方向,路正中骤然交错,男人的身体像片羽毛飞翔起来。然后,被打湿的羽毛似块废弃的木头,颓然倒下,砸在红绿灯的杆柱上。红绿灯瞬间剧烈摇晃。我看到男人的身体呈甜甜圈状,包住杆柱纹丝不动。
站的位置正好看到男人的身体飞至视线高度,他的脚朝向我,脖子诡异的反向扭下,身体飞出时兴许就已折断,他以降落伞的弯曲弧度升起,最后子丨弹丨一样快速弹开。不知道他有没有见到,一间没有灯光的房间里,有一个人在拉开一条缝隙的窗帘后冷冷目睹了他最后的肢体表演。
面包车向前歪着急滑一段嘎然刹住车。倒霉的司机半天才推开车门来,是个糟老头,身上还穿着作业的连体鱼裤,他扶住车门,头发凌乱粘在额头,褐色的蜘蛛网一样的脸上流淌着不知是害怕的泪水或是雨水。双脚在微颤。面包车的后座滑出一大一小两尾鲈鱼,活蹦乱跳分开求生的躯体与男人瞬间死亡并冰冷的尸体形成鲜明对比。
我似乎听见鱼尾拍打在沥青路面的急促噼啪声,像沉闷的深山鼓点,以及糟老头向赶来的交警喃喃自语,我是送鱼的,雨下得这么大,他也不看红绿灯就冲出来,哪里刹得住。送完货我还要去医院,那里躺着患癌症的老伴。现在完了,一切都完了。他抱头痛哭,宣泄撞死人的恐惧和对命运不公的诅咒。
先后来了两辆警车同一辆救护车,交警裹在雨衣里,职业冷陌的拍照记录,无视倒霉司机的激动。一闪一闪的白光射进了窗帘,有些刺眼。他们就在我的窗外忙碌,我却觉得非常遥远。医生下车看了一眼,坐上救护车再次走了。然后来了辆灵车,解开红绿灯杆柱上的尸体,像抬着动物的尸体上了车。死亡是如此短暂与平常,一个生命消失了。再过去半小时,十字路口空空荡荡,那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一场普通的车祸,一次平常的意外。
雨依然汹涌的扑向玻璃,我又闻到了那股使人窒息的气味,不知从何处钻进了房间。
房间不能再呆了。
下了楼,我将身子埋在雨衣下,走过刚才撞死人的十字路头,在那根被撞得有些歪斜的红绿灯杆柱下弯腰快速摸索出一个小黑盒,匆匆走入巷道。
拐过几条街,走得很快。拐弯处,我背靠住墙壁等了一分钟,静静的数着额头上帽沿滴下的水珠,留心雨声以外的声音。没有,除了雨声聒噪,巷子里静得像死了人。猛然回头。来巷空无人影,没有跟踪。没有人在意凌晨的雨夜里,有一个急行的孤独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