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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还是挨到了食盆前,就有猪娃子不知好歹地往食盆里拱,一下碰到猪食没防备吓了一跳,看看没什么危险才又拱了一下,细细地品了一口,大约感觉不错,又吃了一口。别的猪娃子受到感染,也不知深浅地围过来。食盆前顿时热闹起来,一个个把头伸进食盆里围成一圈,纤细的小尾巴还不时地摆上一摆,好像一朵巨大的粉红的花儿,活泼泼地开放了。
何秀兰看到这里才放下心来,不觉说,傻猪,才知道好吃啊。这时,一只猪娃子还在老母猪那里蹭奶吃,不知道是觉得这孩子有点不像话,还是刚才想吃猪食没到嘴反挨了打,老母猪有点烦,伸出长长的嘴一使劲把它拱起来扔到一边去了。这只猪娃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老母猪毫不客气的这样教训了一顿,一定觉得很没面子,吭都没吭一声就翻了个身爬起来了,稳了稳神,看到它的兄弟姐妹居然那么优雅,一边吃食还一边摆出花儿的造型,顿时恼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冲过来,一下子就把花儿冲得七扭八歪不像样子了。有的猪娃子不跟它计较,有的就不客气了,相互拱了几下,大约看别的猪娃子吃得正香,才想起正事来,赶紧过去吃食了。等那只发飙的猪娃子迷瞪过来的时候,食盆子已经空了。不管怎么说,老母猪那点奶已经不能做主食了,猪娃子们需要主人给它们加餐了。
刚开始喂,何秀兰总是觉得猪娃子吃得少,恨不得一个猪娃子吃上一大盆才好。慢慢的她就发现,猪娃子也挺能吃的,一袋子麦麸、一袋子棒子面要不了几天就没了。棒子面还好,到茓子里把棒子挖起拉到打面坊就是了,麦麸就不行了。麦麸是小麦打面剩下的皮儿,里头的好面都是给人吃的,因为小麦不多,好面就很精贵,每次打面就会多打几遍,剩下的麦麸就没多少油水了,这还是其次,因为打的遍数多,麦麸就很少,远远跟不上猪娃子和老母猪的胃口。何秀兰只好赶集买麦麸了。前些年化肥还没怎么用,装粮食什么的用的都是织的棉布,那种布袋又细又长,搬起来不大方便。现在化肥用开了,化肥袋子就顺便装东西了,又方便又不用花钱,布袋就越用越少,终于没有了。何秀兰赶集带的就是化肥袋子,当地管这种袋子叫鱼鳞袋子。鱼鳞袋子有两种颜色,白色和黄色,可是因为上面会印上很多字,这些字的颜色也不一样,那些鱼鳞袋子就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以后,赶集买麦麸就很经常了,来来往往的不断续。晴天干路的还好,碰上阴雨天照样得去,只是一脚水一脚泥的又湿又滑不大好走,那个辛苦就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了。逢到下雨天,何秀兰一个人就不大敢去,可不去又不行,十几张嘴等着呢。何秀兰想叫上田明跟她一起去,想想田明也是一个女人家,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就叫了赵海生。
婆婆没说什么。何秀兰跟她招呼,大娘,俺走了。婆婆这才说,路上小心点。然后咬着牙骂,死老天爷哦——
何秀兰忙完家里,还要忙地里,锄草、施肥,哪一样都拖延不得,稍一愣神地里的草就起来把庄稼糊住了,要么就是庄稼没劲跟不上趟了。何秀兰两眼一睁就开始忙活,直到深更半夜才能睡,唯一的安慰就是看着猪娃子一天天长大,慢慢就要变成钱了,心理想着、盘算着,还很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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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秀兰原本打算等猪娃子满月了再出栏的,可饲料缸快要见底了,已经借了好多钱了,再借就不好张口了,就把猪娃子出栏了。早就有人打听猪娃子啥时候出栏了,一得了信儿蜂拥而来,没出村就被抢光了。田明说,咦,瞧瞧多吃香。黄长庚也说,不错嘛,是条致富的门路。猪娃子卖光了,钱却没完全到手,有的人家要等到男人打工回来才能还上。何秀兰答应了。
何秀兰仔细算了算,这一窝猪娃子赚了二百多块钱,还是划得来的。心里立刻甜丝丝的,以往的辛劳一下子一扫而光了。
手里有了钱,何秀兰立刻把借的账全还了,就差娘家的老母猪钱了。她娘说,不急,等下一窝有钱了再还。
何秀兰看手里还剩点钱,就赶集给婆婆截了几尺布做了件新褂子。村里别的老婆婆看到了,摸着婆婆的新褂子说,您媳妇给你做的吧?婆婆说,是啊。那老婆婆就夸起来,瞧瞧,您媳妇多跟你亲啊!婆婆立刻笑了,空洞的双眼似乎都在闪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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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已是深秋了。
棒子、秫秫、芝麻、棉花……一干长了一夏天的秋庄稼早就收完了,站在村前南山的山头上搭眼一看,原来密密麻麻长满庄稼的地里突然间变得开阔起来,取而代之的都是黄黄的地,刚刚翻过,种上了来年的庄稼。过去,来年的庄稼有好几样,大麦、小麦、豌豆、兰花豆、油菜、扁豆……到了来年二三月间地里就很热闹,兰花豆白白的花开了,豌豆白的、粉的、蓝的、紫红的花开了,油菜金黄金黄的花开了,扁豆白的、黄的花开了……招引得蝴蝶、蜜蜂还有别的不知名的小虫子嗡嗡地跳着舞飞来了。现在简单多了,只有大麦、小麦和油菜。大麦是没人吃的,都是做牲口饲料的,随便种些就够了;打麦是要造场的,场要在麦秧子撂倒前就要造好,不然会耽误事的,造场当然要用地,那地闲着就可惜了,种别的显然来不及,就种了比别的庄稼都熟得早的油菜,还能榨油吃,真是一举多得。这样以来,地里大片大片的都是小麦了。现在,小麦刚刚钻出土冒出芽,远远地看去一溜儿一溜儿淡淡的绿,近了就看不大清了。
这时候,地里是没有什么活计的,就不大有人,谁要是去的话也无非是看看自家的麦苗出得齐不齐,长势怎么样。既然是看那就不用带什么东西,空着两手晃晃悠悠溜溜达达优哉游哉的就中了。看麦苗不是什么当紧的事儿,什么时候去都中,就算不去也没谁说你,自家的事自家说了算,爱去不去,因而人去的就稀稀疏疏的,很多时候是根本见不到人的。要是偶然碰上谁了,大家彼此也都知道干什么来的,就点点头,说一下谁家的什么麦种出的苗齐、好看,估计来年收成会不赖,记着来年打下来新麦就把麦种换过来。说过了,各自去了,就算要换麦种日子还早,是不会放在心里的。因而,来了,去了,都没谁当回事。
可是,姚桃花在地里晃悠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就被人当回事了。
姚桃花吸引大家的是她与众不同地?着一只条子筐。条子筐是用荆条编的,个头比较大,能盛不少东西,一般说来?条子筐不是薅草就是拾柴。现在场光地净薅草肯定不行了,那就只有拾柴,从她手里还拿着抓钩也能确定这一点。抓钩不像平常的那么大,而是小得多,只有巴掌那么大,出大力是不行的,那就只能干些巧妙活儿,像锛落生什么的,当然拾柴火也不错。虽是在山里,柴火还是不多的。现在包产到户,差不多能长棵子的山全都分到每一家每一户了,自然能种的都种了庄稼、蔬菜,那就没有了树棵子什么的柴草生长的地方了。柴火不够烧,就得到处拾。
姚桃花的确是拾柴的,顺便看看她家的麦苗。
柴火家家都要拾,天天都会有人拾,按说地里就没有多少柴火可拾了。其实不然。地里的柴火多的是,就看你拾不拾了,秫疙瘩、豆根茬、芝麻茬、棉花茬……原本埋在地里的,种麦犁地的时候都翻出来了,尽管拾就是了,谁拾到篮子里算谁的,哪怕就在自家地里,被别人拾了自家也是无话可说的。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在河边、沟坎碰到树根呢,那就拿个锹啊、锨啊、镢头啊什么的把它挖出来弄回家就是了。
姚桃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就只好老老实实的在庄稼地里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