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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熟的很快的,有道是蚕老一时,麦熟一晌。麦熟催人,平时不怎么下地的人都反过来不怎么在家了。于是,地里热闹起来,不分白天黑夜的。大麦到底是大麦,毫不客气地先熟了,村人也就毫不客气地先收大麦了。以往收大麦都跟收小麦一样拿镰割的,现在却改了,连根拔了。连根拔比用镰割费劲多了,一小片地得一家人吭哧吭哧地拔上一晌午。要是碰上不懂的人就会笑话村人笨,懂的人反倒要夸村人勤谨。咋回事?拔完大麦,接下来就让你茅塞顿开了。大麦拔完了,还要找一个角落垛起来,把这片地收拾得平平整整的,挑水泼了,拿去年的麦糠撒了,再拉起石磙碾了,场就造好了。这时候你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村人要造场,又不忍地闲着,才种了早熟的大麦!的确是这样的。也有的人家种的不是大麦,而是油菜。那也是不差的,油菜和大麦几乎是脚跟脚熟的。大麦不是给人吃的,是喂牲口的饲料。没喂牲口的人家就种油菜,可以卖钱,也可以榨油吃。
场造好才是开始,接下来就是最紧张、最忙碌、最累人的割麦了。割麦站着不行,麦秧子没那么高,再说要割的不是麦梢子,而是麦根子。蹲着也不行,一是割得慢,二是长时间的蹲着腿就会被挤得发胀发酸,路都走不上来了。那就只好弯着腰,也是最适合的姿势,可是时间长了一样难受,会累得直不起腰来。你要以为单是累就大错特错了,还有热。毒花花的太阳几乎要把人晒裂了,烤爆了,烫化了,你还只能忍着,趁着热的好时候赶紧割,赶紧割。热得这么难受还是好时候?对!早上或是晚上割麦当然可以,可那时候会有潮气,麦秧子受了潮就会皮,割起来费劲多了。大太阳一晒,潮气没有了,麦秧子晒得焦蹦蹦的,镰刀一碰就断了,省力。就这么些吗?不,还有呢,麦锈,黑黑的,不碰它就老老实实地在麦根子里呆着,一碰就惹着了,直往人的脸上扑、往人的鼻孔里钻,要不了多长时间,就成大花脸了。这还是轻的,还有麦芒,刺得人痒痒的,汗水一浸,又疼起来,不是霍霍的疼,是星星点点若有若无丝丝穰穰无休无止的。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使劲干活,让干活占住痒、占住疼,那就觉不到痒、觉不到疼了。可是会累,累了撑不住了那痒、那疼就又来了……
麦秧子割下来了还没完,得捆,不然咋弄下山去啊?捆完了就得挑了,一捆一捆的往山下挑,那就得一趟一趟山下山上的来回跑,不过,比起割麦已经得劲到天上去了,仅是单纯的累,不再痒、不再疼了。
麦秧子弄到场里就要打麦了。打麦有两种打法。一种是把麦秧子摊在造好的场里,套上牲口拉起石磙、捞石碾。等把麦秧子碾得差不多了拿起叉子翻一下,再碾,这样两三遍就可以起场了,把碾好的麦秧子垛起来,把碾下来的麦糠、麦籽拢成一堆,迎风扬了,麦糠和麦籽就分开了。另一种是摔,就是把成捆成捆的麦秧子捋得顺顺溜溜的,携起来把麦头往石磙上摔,当然把捞石凳在板凳上也一样,目的都是为了不把腰弯得那么厉害。这两种打法谁都能看出来前一种比后一种清闲、省心,可是很多人家还是不得不用后一种打法,因为没牲口。麦秧子打了以后叫法也不一样了,碾的叫麦秸,摔的叫麦莛或者麦秆莛子;用法也不一样,麦秸是为了喂牲口,麦莛则可以苫房子。
何秀兰家没有牲口,自然只能摔麦。何秀兰没嫁来的时候,活儿全是李金旺的,割麦、捆麦、挑麦、摔麦……他娘地里、场里都帮不上忙,最多做做饭、洗洗衣裳。现在李金旺不在家,活儿就全落到何秀兰一个人身上了。虽说在娘家何秀兰也是这样干,可那是一大家子干,热热闹闹的,还有,干家里不干地里,干地里不干家里,不知不觉麦季子就过完了。现在,尽管家里洗衣、做饭瞎婆婆能摸索着干,可毕竟添了老母猪,何秀兰就不大放心,事实上瞎婆婆也喂不了,家里、地里都要操心、都要忙,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一停下来浑身就七零八落的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割麦时痒、疼,捆麦时酸,挑麦时累,摔麦时沉、胀……
单是收麦倒还罢了,今天累了明天干,可以缓一下,就像俗话说的磨刀不误砍柴工。可是不行,跟脚就得种秋庄稼,棒子、秫秫、芝麻、大豆、红薯……有道是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何秀兰没办法,只能两头顶着星星干。即使这样也还是比人家落后一大截。何秀兰急得火着,可也无可奈何。
婆婆心疼媳妇也只能心疼,一遍遍地骂李金旺,狗日的,一去几个月,家不要了,娘不要了,媳妇也不要了……何秀兰说,说不定活儿紧,人家不叫回来哩。婆婆说,活儿再紧还能有收麦当紧啊?出去挣钱的为了啥啊?还不是为了家?现在家都不要了,再挣钱、挣恁些钱还有啥用啊?说着说着哭起来。慌得何秀兰又是哄又是劝的。
就在何秀兰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赵海生来了。赵海生一个人干一个的活儿,又年轻力壮的,根本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就场光地净了。看何秀兰天天累得摇摇晃晃的病痨一样,忙不迭地赶来了。何秀兰自然感激不尽。
有人帮忙自然是要管饭的。婆婆对赵海生也热情起来,不光是好吃好喝的招待,还买了几盒烟,一听见赵海生的动静就乖呀娃呀的招呼,好像赵海生还是三岁孩子一般,弄得赵海生怪不好意思的。
赵海生以前收麦没给李金旺家帮过忙,这样跟着新媳妇何秀兰来来去去的,村人就很稀罕,趁何秀兰不在的时候打趣他,咋样?目光里、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暧昧。赵海生不好生气,想了想说,咋样啥?再咋说都是一个庄里住着的,谁家没用着人的时候啊?帮个忙有啥啊?村人当然不信,不过赵海生一向规规矩矩的,过了几天就没人说什么了。
有赵海生帮忙,麦就收得快多了,不几天就跟赵海生家一样场光地净了。
再过几天,下了一场透雨,把秋庄稼安置到地里,人就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