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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秀兰早就想她娘了,走起路来就很快,虽说到何家山不算近,半晌午的时候还是赶到了。
她妹妹何秀玉打工去了,家里就爹娘了,何秀兰走进娘家门的时候,她爹跟她娘正围在猪圈边看着什么,一边还喜滋滋地说着什么。
何秀兰叫,爹,娘。
她爹跟她娘没听清是谁,只是觉得有人叫,就一起转过头来。她爹看见闺女来了,笑了,嘿,秀兰来了,我跟您娘夜儿个还说你哩。
她娘说,她爹,闺女回来了,叫那鸡杀了吧。
她爹说,好。
何秀兰说,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外人。
她娘说,没叫你当外人啊。就是个老公鸡,留着也是光吃不做活。
何秀兰说,别杀了,留着卖钱吧。
她娘说,没事,三十歇晌逮个兔子,有它没它都中。
她爹已经开始逮鸡了,小心翼翼地向老公鸡摸过去。老公鸡跟一群老母鸡呆在一起,正拍打着翅膀围着一只老母鸡跳跳地转。老母鸡被老公鸡围得走不了,就蹲下来了,一副任打任骂的可怜相。老公鸡很得意,收了翅膀,迈着方步慢慢地向老母鸡走过来。就在这个时候,猛可里见一个什么黑乎乎地朝这边突然伸过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重新张开翅膀蹿了。到底是没有准备,虽然飞起来了却没有选好要落的地方,匆匆忙忙落在鸡窝的边沿上,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的还要掉下去,忙乱中看清了,是有人要捉它了,这把它着实吓得不轻,慌忙扇动翅膀,连滚带爬地上了鸡窝,再一扑腾就窜到院墙外头去了。
她娘看了,嘟囔起来,瞧瞧菜的,连个鸡也不胜。她爹笑笑,说,看着吧,到了儿,它吃不了我,还是我吃了它!追出院子去了。
她娘这才回头跟何秀兰招呼,您大娘还好吧。何秀兰说,还中,比年逝个胖了。她娘说,那是啊,那是啥日子啊?你一去,她过的又是啥日子啊?唉——
何秀兰知道她娘为她难过了,怕她娘再说下去更难过,就问,您看啥呢?她娘说,您爹才逮个猪娃子,你看看欢实不欢实?何秀兰就走过去看,一边走一边问,多少钱啊?她娘说,便宜,才二十多块钱。何秀兰吃了一惊,恁便宜啊?说着话就到了猪圈边。
猪娃子显然刚逮回来,对这个猪圈生分得很,这里嗅嗅那里闻闻,再发上半天呆,再接着这嗅嗅那闻闻,看到有人,也会向人昂着头哼哼半天。欢实是够欢实的,不过不大,不是身架不大,而是块头不大。何秀兰看了说,不大啊。
她娘说,是不大,才二十斤,能会有大多啊?
何秀兰吃了一惊,猪娃子比膘猪贵多了,谁不想喂大点多挣点钱啊?恁小咋会舍得卖啊?就问,呆哪儿逮的啊?
她娘说,二财家呀。
二财何秀兰是知道的,从两三年前开始就喂老母猪,一年三窝猪娃子,票子挣得哗哗的,年逝个就把草房子扒了翻盖成新瓦房了。猪娃子以往也都是喂到二十多斤甚至三十斤才卖的,今儿个是咋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娘说,不是的,二财有个亲戚在城里做生意,要二财去帮忙,一家人都去,就顾不上喂老母猪了,哪还顾上喂猪娃子啊?急着出手哩。
何秀兰说,这么说,老母猪也要出手了啊?
她娘,那是啊。
何秀兰问,那老母猪出手了吗?
她娘说,您爹去逮猪娃子的时候还没,现在就不知道了。
何秀兰听了转身往外就走。
她娘见了,大声问,何秀兰,你弄啥去啊?
何秀兰已经走出院子了,在院子外面喊,我上二财家看看老母猪去!
二财已经喂了好几年老母猪了,跟圈,掐算将猪娃子的日期,接产,喂猪娃子,出栏……全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只要把这些事儿挨着一一排过来,接下来就会像现在这样哗哗地数票子,一十、二十、三十……数得心安理得的,数得开开心心的,数得笑眯眯的,数得喜滋滋的,数得甜蜜蜜的……马上,嘴就合不上了。这一窝他也算过了,最起码能卖五百块,也许还有多。现在人们的日子比上先好过了,不光房子盖得漂亮了,穿得好看了,吃的也好起来了。过去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割肉吃,还舍不得割,一家一户三斤五斤的,八斤就算排场的了。现在过节也舍得割肉了。肉从哪儿出?当然猪肉出在猪身上,猪娃子自然就很抢手,价钱就下不来,喂大一点就能多卖不少钱,虽说花钱多了,照样会抢手,毕竟后头跟着的就是很俏的生猪、猪肉啊!可是,现在不行了,他的亲戚在城里做了很大的生意,一下忙不过来了,得帮手,跟他说了,要拖家带口的都去,大人每个人都会给一份工资,小孩就在城里上学。天爷,工资!那可是在机关里干事的人才能拿的,小老百姓想也别想,现在居然也能跟人家干事的人一样拿工资了!天爷,天爷,老天爷啊!还有,孩子还能在城里上学,那可太好了!做梦一样,他掐掐大腿,唏——疼!是真的啊!那还湿黏个啥,赶紧去啊!可是,还有一窝猪娃子呢,正吹气一般地长呢,卖了怪可惜的。关键时候还是老婆子清醒,这算啥啊?几个月才一窝,要是到城里那可是月月都能数钱啊!二财一下子醒过来了,咬咬牙,卖!没想到一个字出口,猪娃子轰一下被抢光了,单单剩个老母猪。二财清楚,不是没人稀罕老母猪,而是想买二百多斤的老母猪就得一二百块,谁家能一下子拿得出恁些钱啊?不过也不愁,便宜点就是了。
二财正跟老婆子合计着老母猪卖多少钱合适,就听有人叫,二财哥。抬头一看,何秀兰。赶紧跟她招呼,秀兰啊,啥时候来的啊?
何秀兰说,才来。听说您要到城里去了。
二财把凳子递给何秀兰,说,是啊,咋,有事?
何秀兰接了凳子却没坐,径直到猪圈看了看。
二财见了说,你来晚了,猪娃子都叫人家抢光了。
何秀兰说,抢了好啊。
二财就不明白了,看着何秀兰发愣。
何秀兰说,听说老母猪也要卖?
二财这下弄懂了,连忙说,卖,卖。咋的,你想要?
何秀兰说,嗯,人家孬好还喂几只羊,俺家啥也没有,正想喂个猪哩,听说您家的老母猪要卖,我就来了。
二财说,你想喂老母猪啊?
何秀兰说,嗯。
二财说,好是好,不过,喂老母猪可麻烦了,你一个人怕是不中啊。老婆子听他要这么说,偷偷踢了他一脚。二财看了看老婆子,还是这样说了。
何秀兰说,没事。
二财说,你要是真想喂,那你就牵走吧。价钱就按膘猪价。我也不喂了,找个称幺一下,你?牵走了。
二财说的都是当地的规矩,猪娃子、膘猪出栏都是要先喂一下的,那些吃下去的不值钱的粮食到了猪肚里立马就翻了个个儿,吃下去一斤就变成一块多钱。二财这样说,明显是在照顾她。何秀兰不好占他的便宜,说,你该喂喂啊。
二财说,不喂了,可是,秀兰,丑话我得说到前头,别说哥逼你,就是得现钱,事急。反过来说了,不是事急,我也舍不得卖。
何秀兰说,这我知道,你?放心唻,就这一两天我就叫钱给你送来!
二财说,你要这样说,我就找称、找人去了。
何秀兰说,那麻烦你了。
二财说,不麻烦,咱自家的事儿嘛。你先歇着,我这就去。说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