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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海生今天收获很大,昨天下午下的套子套住了一只野兔,挣扎得腿都断了还是没能逃脱,早上去看的时候又打了一只野鸡,赶个集卖上十块钱是不成问题的。
赵海生刚走了几步,忽然站住了,想了想就往何秀兰家走去。他想要是碰到何秀兰的话就把野鸡或者野兔给她一只,何秀兰要说留他吃饭的话他就留下,搭上茬口以后慢慢就熟络了,再来往就是顺理成章的了。他这样想着很快就到了,远远就看见瞎婆婆坐在大门口晒太阳。赵海生走过去,跟她招呼,婶子,晒暖哩。瞎婆婆应了,问,海生啊。赵海生说,你咋知道是我啊?瞎婆婆笑了,说,我一听就听出来了。赵海生说,你的耳朵真好使。他一边说着一边偷眼往院子里扫着,可是连何秀兰的影子没看到,只好回家去了。
野鸡!哗,还有野兔!奶奶,你看,海生叔打了野鸡还有野兔!赵海生刚走进家门,石头就嚷嚷起来。石头是他的邻居,才五六岁,赵海生很感谢他娘为自己缝缝补补,有时候打了猎物会送给他家一只,石头吃馋了,也知道了,把他崇敬得不得了,很想跟他一起去打猎,但那是不可能的,为了不让石头失望,赵海生就说,你还太小,等你长大了就带你去。石头就记住了,对他就格外的关注起来。石头奶奶看了,说,嗬,今儿个打的不少嘛。赵海生说,还中。就把死了的野鸡从枪筒上取下来,递过去,说,留着给石头吃吧。石头奶奶赶紧站起来,那可不中,你留着卖钱哩。赵海生说,没事,我这还有野兔哩。石头奶奶说,那好,晌午你来吃饭,我做捞面条,好面的。当地的主食是馍和面条,馍一般是早上和晚上吃,一般午饭才吃面条。面条有两种,一种是拿豆面做的豆面条,一种是拿好面做的好面条。自家平常都是吃拿豆面做的面条,只有来了客人才会做好面条。这就是把赵海生当客了,很尊敬的意思。赵海生就笑笑,说,那我就不做饭了。石头奶奶说,做啥啊,你一个人也怪麻烦的。石头听了嗷嗷地叫起来,嚎,嚎,有鸡肉吃了,有鸡肉吃了!石头奶奶不好意思了,看这孩子馋的。赵海生笑笑回家去了。
赵海生刚回到家,姚桃花来了,她家的房子漏水了,想请赵海生帮忙拾掇拾掇。拾掇房子可不是一个人的活儿,有在房上的,有在地上的,有在脚手架上的,得几个人互相配合着才行。赵海生说,中啊,都是谁啊?姚桃花说,就你啊。赵海生说,我自己不中啊,人手不够,你再找几个。姚桃花说,男人都打工去了,我不知道该找谁啊。赵海生看了看她,说,算了,我替你找吧。就去找了黄长庚,黄长庚又找了三两个人,人手就差不多了。
姚桃花家的房子是瓦接檐,就是麦草顶子,靠近房檐上的是瓦。瓦顶很少会漏水,草顶子就难说了,时间长了麦草沤坏了,风刮了,鸡挠了,都会漏水。那就得重新扇麦草,就是麦秸莛子。有时候草顶子坏的不多,修的时候照样得好几个人做帮手。和泥、把麦秸莛子铡短、上房顶扇麦草、在脚手架上拿推子推麦草……
姚桃花家的房顶子坏的不多,几个人三下五除二大半个歇晌就拾掇好了。虽然是几个人帮的忙,姚桃花心里最感激的却是赵海生,真像人家说的那样,只要一句话他能办的就帮你办了。以前没打过交道不大相信,现在信的真真的了。心里就念了赵海生的好。赵海生,真是个好人啊!
32
何秀兰回娘家去了。
那天虽然她娘托三婶捎话来了,何秀兰还是没顾上,不光是地里忙,家里忙,瞎婆婆真的离不了人的。现在,婆婆不主事几个月了,家里都是何秀兰撑着自然会有一些变化,她更摸不清了,万一有个闪失可不是闹着玩的。
何秀兰听旁人、也听婆婆讲起过,知道婆婆嫁过来不久,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公公就出去了。那时候出去跟现在打工一样,不同的是现在知道去哪儿,至少知道哪儿可去,那时候不知道,也不敢打听,只是觉得外头一定会比家里好。公公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第二年有了金旺,婆婆的日子就更难过了,说天天以泪洗面有点夸张,不过也差不多,慢慢就把眼睛愁瞎了。何秀兰就很怜惜婆婆,对自己说,一定不能再让婆婆受委屈,只有这样才能把以前受的苦补回来。
前一天晚上,吃完饭何秀兰特意烧了热水,给婆婆洗脚。山里柴火主贵,一般人家都是不大洗脚的,也都习惯了。何秀兰把热气腾腾的水端到婆婆跟前,说,大娘,烫烫脚吧。
婆婆心里觉得有些费折,但不好说出口,就说,你烫吧,我随便洗洗脚就不赖了。
何秀兰可没多想,以为婆婆不好意思,说,大娘,你不是叫我当闺女的嘛,咋跟自家闺女客气起来了?
婆婆无奈,只好说,你都给我洗好几回了,以后就不用了,我自己能洗的。咱山里人生就的粗皮陋肉,洗不洗的也没啥。
何秀兰笑笑说,洗洗舒坦,睡觉也踏实。来,我给你洗,省得烫着了你。
婆婆还是不让。何秀兰就说,真要自己洗也等水凉一些,现在还热哩。
婆婆没辙了,只好让何秀兰给她洗了。
何秀兰给婆婆洗完脚,用婆婆洗剩的水再洗自己的脚。婆婆看不见,还以为是重新换的水,等何秀兰洗完了,说,他嫂子,往后别这样了。
何秀兰说,没事,累不着人的。
婆婆听何秀兰这样回她,知道何秀兰听岔了,张了张嘴,最后才说,日子长着呢。
何秀兰说,没事,我忙过来的。
婆婆知道何秀兰还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艮了声说,不是,我是说过日子不容易。
这回何秀兰听懂了,说,大娘,没事的,不就是柴火吗,没事的时候我会去拾的。
婆婆听何秀兰这样说,瘪了瘪嘴,就不说话了。不过,到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婆婆还是在心里说,哎,有个闺女就是好啊!忽然想起来,说,他嫂子,你好大时候没去瞧您娘了吧?
何秀兰刚收拾好走进自己的新房,听了心里一惊,难道她娘捎话的事婆婆知道了?就假装随意地问,是啊,咋了?
婆婆说,唉,你净伺候我了,赶明儿回去瞧瞧亲家母吧。
何秀兰说,没事,她年轻,身体也好,再说还有俺嫂子伺候哩。
婆婆说,说哩,您嫂子再好,也不一样的——再咋说你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何秀兰笑了笑,没吭声。
婆婆说,听我的,现在也没啥活儿,趁这个空儿,明儿个去吧,去了多住几天。
何秀兰说,明儿个再讲吧。
婆婆就叹息,哎,你这闺女呀——
第二天一早,何秀兰正睡着,被什么声响吵醒了,惺忪着睁眼看看窗外天色还早呢,正要接着睡,忽然觉得不对劲,那声响分明是从灶屋发出来的。何秀兰一下坐了起来,三下两下穿好了衣裳,拉开门一看,可不是?婆婆正做饭呢。
何秀兰蓬着头走近灶屋,大娘,你咋可就做饭了?天还不明哩。
婆婆说,哦,你起来了啊。
何秀兰说,叫你乱醒了。
婆婆笑了,说,我想做好饭再叫你哩。
何秀兰还没弄明白婆婆到底有什么事,问,咋了?
婆婆说,早做饭,你好早吃了瞧瞧亲家母啊。
何秀兰有点哭笑不得了,看起来只好去了。
吃完早饭,婆婆说,你去吧,路远,得好大时候走呢。
何秀兰麻利地洗着碗说,没事。
一会儿,何秀兰在灶屋里还没走。婆婆急了,他嫂子,你咋还不走啊?
何秀兰说,我给你擀剂子面条子,要不你晌午吃啥啊?
婆婆叹息说,你呀,想的可真周到啊。有面,还能饿着我了啊?赶紧收拾收拾去吧。
何秀兰应了,还是擀好了面条子,把面条子锅里要放的菜叶子洗好、切好,拾掇到妥当的地方,一一跟婆婆说了。婆婆说,知道了,赶紧去吧。
何秀兰换了衣裳刚要走,婆婆又把她叫住了,抖抖索索地从腰里摸出几块钱往何秀兰这边递,说,将就着买点啥吧。
何秀兰说,大娘,不用的,俺爹娘都还年轻着哩。
婆婆说,那也不中,再咋说你也是出了门子的了,不比呆家应闺女的时候。
何秀兰说,没事。俺爹娘不会争教的。
婆婆说,咋的,嫌少啊?
何秀兰笑了,嗯,是的,少,太少了,没个十万三能叫钱?
婆婆呵呵地笑了,横七竖八的皱纹波浪般在脸上荡漾开来。
何秀兰说,大娘,那我走了啊。
婆婆说,去吧,多住几天,啊。
何秀兰怕婆婆过意不去,嘴上就说,好。要把栅栏门掩上,见婆婆走过来,问,还有事吗?
婆婆说,没事,送送你。
何秀兰笑了,又不是多大时候不回来,送啥啊?你歇吧。掩好门,走了。
婆婆还是摸索着出来了,望着何秀兰的背影叹道,这闺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