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旺等黄长庚一念出送入洞房,就赶紧溜掉了,不然被闹洞房的和新娘子堵在一起那就惨了。当然,闹洞房主要的还是闹新娘子,因为闹洞房一般都是男的在闹。就有为首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当仁不让地挤到了何秀兰面前这样那样的刁难她。就有别的妇人笑嘻嘻地冲他,看看,就你辈儿长,就你乱的兴。那男人很兴奋,说,过门三天不分老少嘛,谁都兴乱。
闹洞房何秀兰见过的,可那时候只是看闹洞房的想尽一切办法出新郎新娘的洋相,得逞了,她像别人一样跟着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轮到她身上。她知道无论人家怎样闹都不能生气的,人家闹是增加你结婚的喜庆气氛,是给你帮场呢,要是生气那不是不识好歹吗?何秀兰知道躲不过,就像见面、结婚是躲不过的一样,何秀兰还知道她要是太顺从了不但会让闹洞房的人兴趣大减,还可能会让人家变本加厉让她做出高难度的来,就来了个不理不睬。这招开始很见效,一会儿就不灵了,她再不理人家就会抱住她强迫她做。她当然不愿意让人家碰到她,就只好顺从了。等到花样不断翻新让何秀兰受不了快要哭的时候,一个女人冲了进来,乱够了没有?乱够了就吃饭去!大家一下就愣了,正乱的人就有些尴尬,讪讪地说,她给我把这棵烟点着就走。后来何秀兰才知道,那女人就是田明,一向敢说敢做,要是谁过分的话她是不会给人留面子的,众人都有些怕她,很能震场子的。因了这次救了何秀兰,何秀兰就很感激,自然嫁到王菜园第一个记住的就是她。没人闹洞房场面就冷清了,大家也不走开,就那么围着新娘子看。其实,自打何秀兰一下轿就被无数双眼睛盯住了,然后就品头论足起来,个头儿还不低哩,还怪人采哩!咦,还是双眼皮哩!啧啧,李金旺这回可抓住了!看看,再看看,还是想看。那就看吧。
一会儿,来了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大家一看就哈哈地笑起来。老婆子并不发窘,说,我也来看看新媳妇。看了,再说,不赖,比我人采多了。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老婆子又说,还笑哩,还不赶紧往新媳妇床上挺,挺了不腰疼呢。
洞房里热闹,院子里也热闹。
请先生看过,公婆不用躲媳妇的,金旺娘就在院子里一个背静的地方坐着。金旺娘一直这么坐着的,可是等新人磕了头她就坐不踏实了。长辈和晚辈的不好意思,可也不想放过,嘴里喊着,金旺娘哩,俺大娘哩,俺婶子哩,眼里满是怂恿,手里满是撺掇。平辈的终于被鼓动起来,悄悄湿了手,去锅底摸了一把,走到金旺娘跟前,亲亲热热地叫着,嫂子,弟妹,你今儿个可该高兴啊,可有福啊,娶个恁好的媳妇,可给李家壮脸啊,手里就在金旺娘的腮帮子上胡拉开了。金旺娘当然是知道怎么回事的,可眼睛不好使又加上架不住人多,七手八脚是一通胡拉,一会儿白白的腮帮子上就变出膏药来,再一会儿眼镜也有了,胡子也有了,还是连鬓胡子。平常间大家见到的金旺娘都是白白净净的,蓦然间就变了这等模样,再也忍不住了,呵呵呵,嘿嘿嘿,嘻嘻嘻,哈哈哈,嗬嗬嗬,嗨嗨嗨,咳咳咳……奇腔怪调笑做一团。金旺娘知道是不能洗的,不是有什么忌讳,而是你洗了还会有热心肠的人给你变脸的,更何况现在家里啥啥都变了,她摸不清东西南北沟沟坎坎汤汤水水的,还是就这样好,看就让人家看去,笑就让人家笑去,娶媳妇,搽花脸,图的是喜兴、热闹,没啥丢人的!众人看看笑过了,劲头慢慢就下去了,冷不丁再一看又笑起来,嘎嘎嘎,喀喀喀,呵哈哈,咦嘻嘻,哎嗨嗨,格格格,嘁嘁嘁……笑弯了腰的,笑掉眼泪的,笑趴在桌子上的,叹息着我的娘哎我的娘哎,上气接不了下气的,揉肚子的,拍胸脯的,千姿百态,千形万状,比闹洞房还热闹。还有人竟然还不过瘾,小声埋怨着,要是金旺爹在就好了,一公一母,该有多么热闹。
一个要饭的唱着数来宝来了,掌柜的,富贵人,今日新人娶过门,来年添个胖小子,和和美美过日子。唱完了还不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封子来,说说给新人添箱的礼钱。黄长庚知道这样的礼钱是不能收的,那就没有打开的必要,赶紧叫人跟李金旺要了两块钱,连同一个馍一大碗菜一起给了要饭的。要饭的得了彩笑眯眯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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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停了停就开饭了,自然是要先紧着客人的。客人也是不一样的。对李家来说,今天所有来的人都是客人,但对本村人来说,外村来的才是客人,那是谁呢?当然是何家山的了,抬嫁妆的歪脖客,送亲的贵客。不过,还是不大一样。
先是歪脖客,自然是好吃好喝好招待,先七碟子八碗的打发了,接着才贵客。歪脖客算客人,也不算客人。老辈人说,在过去,穷人家的没啥嫁妆的,也就不用人抬抬扛扛的,就只有亲人把闺女送过去,只有富人家才会有七七八八的嫁妆,亲人们忙不过来的,就让下人或者雇了人把嫁妆送过去,这些人可不大管男方女方,只要自己舒服就好,那就不顾一切的吃不顾一切的喝,完了还要抽的,一样不到就嚷嚷,再不到就歪了脖子吵吵。一场大喜被这些人闹得乌七八糟的总是不好的,就尽量满足他们,这一来反倒使他们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也就越发的不好惹了。故而,得了个诨名,歪脖客。
贵客就不同了。婚事一办,两边就是真正的亲戚了,是要讲点脸面的,自会客客气气的。客气除了嘴上说的,也要做出来,菜就一个接一个不重样地往上端。期间,上大菜的时候当然少不了由有经验的长辈领着新郎官给客人看菜,拿块红毡布抖几下,客客气气地对客人说,新人看菜啦!客人自然客客气气地回,免了!新郎官要远远的躲在长辈的后面,不然会被人笑话的。送亲的分两班,一班男的,一班女的。女的吃了饭,喝了茶,还要到堂屋跟亲家母道个别,交代一下,也不过是几句客套话,无非是孩子送来了,给亲家添麻烦了,不到之处多担待多教育之类。然后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回去了。男的可就不好打制了,女家咋样全看这班人了,一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能喝的主儿。陪客自然也是。两边就对上了,谁也不肯认输。喝到歇晌,客人说,吃饭。这意思其实就是说不喝了。可主家还是不肯,怕怠慢了。一直喝到傍晚,客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催吃饭,主家也觉得差不多了,才上了大菜,开始吃饭。客人自然少不了给做饭的焗掌老师儿封上五块钱。吃完饭,喝了茶,吸了烟,说会儿话,就该走了。会来事儿的主家都会给贵客每人发一盒上等的好烟,再不济也会给贵客敬烟,一棵接一棵的敬,只敬得贵客两个耳朵上、各个指缝里都夹满了烟,心满意足的。李家是第一回办这样的儿女婚事,当然也是最后一回,所有的枝枝节节都要讲个排场,烟啦、酒啦、菜啦、给客人回的礼物啦,全都是好的。自然,贵客回去的时候除了敬的烟,每人还额外发了一盒好烟,打发得贵客们笑眯眯、喜滋滋的。回到家,尽管夜色已是很深了,照样去见了何秀兰的爹娘把李家好一通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