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的看到,母鸡哥脸白了。大海当时站我旁边,一双腿抖得很厉害。法官挨个问起诉吗?母鸡哥说我不起诉,反正你们就是要弄死我,我起诉什么啊。法官没吭声,其实死刑犯自己不起诉都直接要高院复核的,等于说不起诉也起诉了。然后问大海和益哥,都回答说要起诉。最后问我,我说我不起诉。
当时说实话我心里很美的。因为是中院案子,到我们接判决书时候已经被羁押了快十个月了,判了我一年,意味着过两个月我就回家了。但是在那气氛下我怎么能表达我的兴奋。再说身边站的也是一干好兄弟,一起胡混时也相互关照那么多。于是我一直低着头,也做悲痛状。
我们师兄弟三个先进了监房,狱友们都用拳头砸我,说你小子乐吧。我在大张伟那拿了包好烟,挨个派烟,然后和张伟站铁门口等母鸡进来。过了一会,母鸡已经被挂上了死镣,一小步一小步的被个干部带着进来了。我和大张伟都伸出手去,母鸡哥挨个握我们手。我们都说了安慰他的话:应该二审会改判的。
母鸡哥脸惨白惨白的,说但愿吧,但愿吧。
等母鸡哥进去了,我一下又从刚才的欣喜中悲伤起来。整个监区都在议论我们这个案子,说判得太重了。没死人,没重伤,母鸡哥他们几个又不是真缺几块钱的主。当然,对于我基本上等于意思了一下。后来出来听我妈说本来要给我弄个缓刑,后来想着我们二审下来应该就十个月了,还不如直接一年,免得要经常去报到。
然后在元旦前的一个早上,听见监道上一串声响。几个挂了死镣的被提出了监房。整个监区里都陷入一片寂静。没什么人出声。大张伟说乳猪你应该不用陪杀了,母鸡他们几个都已经出去了。
我便打了个冷战,意识到母鸡哥这样一个大活人,直接没了,一个小时后,两个小时后,他就冰冷了,暗暗悲伤起来。
吃完早饭后,我趴在门口喊大海,喊益哥,我说母鸡哥没了啊。
大海和益哥都还没回话,母鸡哥反而最先回话了。母鸡哥说乳猪,今天没拖我出去啊。
听见母鸡哥的声音,我感觉好了一点点。母鸡哥说可能是过年以前那一批吧。
我说不会的,今天没出去,可能就真改判了。
母鸡哥说: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啊。
正说着。干部就进来了,把我们四个人全部提了出来。干部咧着嘴笑着冲母鸡哥说:刚才毙人,忘记拖你出去了,现在要把你给送过去。
母鸡哥说少逗我了。
然后提着我们四个去宣判的小房子里。卸了母鸡哥的死镣,改判了个无期,大海改判了十年。我和益哥维持原判。
母鸡哥那个兴奋啊,一个个的搂着我们说连累你们了,好兄弟。我们也很兴奋。干部在这种时候其实也挺快乐的,站旁边说:能活下去就好。然后说你们这案子本来就判得重。
进监道时,全监区都听见母鸡哥的大吼声:我母鸡不用死了!各个监区的铁门都伸出手来捶在面前过去的母鸡哥,说恭喜
6
这里对于看守所里那一年我还想说说三个人吧。
一个就大张伟,我进五监时他就在那呆了四个月了,到我出五监,他还刚接判决书:无期。整个一年里,他对我很关照,但我却在骨子里恨了他大半年。因为按他的安排,我一直睡五铺,做队长,也就是管打手的。而一直没让我睡过上铺,就是前四位。上铺的抽烟自己拿,吃啥喝啥自己拿。每顿饭都坐那吃几个在小食堂点的菜。而我呢,就是到吃饭坐他们后面。他们随意给我夹点荤的。
可是好说歹说又都是在社会上能扯上关系的,新人造反什么的时候,我还是始终和大张伟一个阵线。但骨子里,我还是恨大张伟。
于是在我**部提去做余刑犯时(我接二审时只有38天刑满了,所以不用去劳改单位,直接在看守所干点活),我走出监门再回头冲大张伟说:伟哥,把我那件棉袄拿给我,我刚忘记拿了
因为大张伟是重刑犯,马上要去某劳改农场,所以我家里送进来的一件大棉衣挺暖也挺耐穿的。他就和我说了,到时候拿过去那边穿。再说我几天就要回去了,这东西也不会带回家的。可我出五监门时还是又扭头找他拿。当着干部在,大张伟脸色很不好看的拿出那件棉袄给我。我好像打了个胜仗一样拿着走了。过去余刑犯那边直接给了人,然后第二天大张伟就看见送饭的大高个穿着那件棉衣给他们打饭。估计把张伟给气疯了。
过了这么多年我回想起这个事,觉得当时自己很过份。大张伟家也不缺这么个破棉衣,只是在里面的都不想太拖累家人,能不要家人送的尽量不要。而我呢?小肚鸡肠的,就一个破棉衣。再者,我也想了,那时候我才19的一个小孩子,真给我睡了上铺,新人造反要挑着做导火线的也肯定是我这个小孩子。每每回想起,都觉得挺内疚的。(这段是当事人要我一定写上来的,说如果大张伟能有幸看到,也算道了个歉)
再一个就是认了个干爹。50岁的老头。18岁当兵,当了六年。复原结婚生了个孩子,好好的过了三年就因为打架被判了八年,在监狱跟人学了门手艺,成了千门中人,出狱后摆残局,玩花牌游戏,红绿铅笔这些勾当,弄了点钱,可前后又进了3次监狱,每次都是三年。到这次被逮进来,又是五年。跟他学了几个残局棋谱,学了几句春典(也就是黑话,这是确实流传了很多年的一门国粹,清朝红花会之类的帮会发明的,比如叫姑娘叫朵花,叫睡女人是拉盘)。老头和我聊起他世界里的江湖,很有些沧桑的味道,包括江湖上分几个什么派别,而他千门中有些什么讲究。我一直估摸着,他应该是属于最后的一代江湖人吧。他们那群人出去千人钱最看不起打人的,认为那就不是真本事。可事实是,当时他们那个案子就是因为收的新人,在被人看穿后动手打了人,于是才被定性为抢劫。
干爹是确实有很重的老江湖味的人,比如刚进看守所的第二周,肚子里油水光了,而牢饭是没一点油水的,所以新人整天都觉得饿,连棉絮都想拖出来抱肚子。可干爹是连续两个月,把给他的饭分一半给别人。后来熟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接下来还有蛮多日子吃不到饱饭,早点让胃适应下来,以后没那么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