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尽管极其不喜欢土匪这个光荣的职业，但事实上老李家的土匪事业也正是在他手上发扬光大的。这里边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我二爷爷。
我二爷爷是我爷爷的叔伯哥哥。但是他俩感情极好，貌似胜过和四爷爷也就是他亲哥哥的感情。因为我二爷爷这人特会来事儿，而且他和我爷爷虽然年纪相差不小，但是从小就看着我爷爷，所以两人情如手足。并且对他言听计从。
二爷爷绝对是个神人，他应该是我们家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位。至今无人能够超越。这人身上优点很多，缺点更多，有时候郁郁寡欢，有时候疯狂不羁。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这人太不着调。用现在话说叫不靠谱。
怎么个不靠谱啊？
我爷爷很早就结婚了，我父亲他们哥六个全部是嫡出。因为我爷爷有三个老婆，而后来那两个都没有生育。第三个老婆是在我奶奶去世后娶的。我奶奶1935年去世，那年我父亲2岁，我爷爷30岁左右。父亲说爷爷非常看不上三奶奶，但是因为他还太小，没人照看，才不得以娶了她。我爷爷唯一爱的应该就是我奶奶。1968年他在老家的煤棚里上吊，留下一份遗书，就一句话：跟正房合葬。
他们的故事以后会说到。现在说我二爷爷不靠谱的事。因为他把我爷爷卖了。卖给了一个奉天的妓女。
我二爷爷不识字，不能看书，但是他喜欢听书。他就特羡慕那些才子佳人啥的那些风流韵事，说白了就是八卦。您要跟他说三国曹植他一准不知道。但是您要提甄姬他肯定能告诉你那是个绝世佳人啊，搅合的老曹他们一家爷仨乌烟瘴气的。他比我强，我要是不玩三国杀还得以为真鸡是饭店的一道菜呢。
他一开始并没有表现出那么不靠谱，反而挺踏实的做好作为一个初级土匪所该做的本分工作。每天安安全全打劫去，高高兴兴绑票来。他那时候就一个毛病，好赌。有一天他到县城去赌。输了。输钱他不怕，但是输钱不能输了嘴。有个赌友说，李老二你天天NB哄哄的说自己大家大业，咋就拿那俩钱来玩？我不笑话你，你知道袁大头的脸是向左还是向右么？二爷爷想了想，还真没注意。那年代货币制度混乱，花啥钱的都有，再说貌似袁大头是很保值的货币，在东北农村还真不常见。他就说，袁大头啊，他本人我都见过，脸是朝前的，肯定看不着自己个儿的后脚跟。哈哈。
这件事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其实他连袁世凯是干嘛的都不知道，他就知道这家伙卖国了。而卖国的典范无疑是吴三桂，因为吴三桂有个陈圆圆。他还知道吴三桂跟东北有点关系，估计就在奉天。他知道的最大的地方就是奉天。他决定去看看。
然后他就真去了，咋去的不知道，反正一个人去的。半年后回来时是两个人。还领一个女的，据说挺漂亮的。他后来跟我爷爷说了整个事件的过程。我觉得这段一定要用第一人称才能表达得更传神。
“我穿着大棉袄二棉裤啊，穿州过府啊，像个傻B似地走了半个多月啊，才到奉天。你知道那有多大么？从这儿走到凤凰山再走回来，抻直了，都没有那一条街长。那房子都不是泥熳的，全是砖头的，就跟县城衙门似地。满大街啥人都有啊，黄毛红毛黑毛的•••”
我爷爷说，你就吹吧，还有黄毛红毛的？
他说，“那算啥啊？那人眼睛都是变色儿的。那叫洋人。洋人娘们穿的那才带劲呢，大胸脯子白花花的就搁外边露着。”他吞了口口水，又说：“知道最NB的是啥人不？日本人。”
我爷爷说，日本人我还没见过么？小B个子没三块驴粪蛋摞起来高。
其实日本人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是东北实际上的主子了。他们那时候遍布整个东北，而且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暴戾凶残。——这是我听老人们说的，不是我老华哈日啊，我也不是汉奸。我和所有中国人一样痛恨日本人在二战期间对中国人所犯下的罪行。但可能那时候他们内部对华的政策还不明确，或者他们真想在东北建立一个最大的殖民地或者根据地，所以群众基础要搞好。事实上日本人在不久的将来真的就是这么做的。他们开始有计划的大批移民，并计划20年内实现对东北华人的同化。这个计划最终当然没有实现。我前一段时间看一本书，赵无眠的《辣说历史》，虽说作为中国人不敢完全同意他的说法，但是至少有许多是值得思考的。
说解放前的东北，就不可避免的要提到日本人，我总不能通篇都对日本人咬牙切齿的痛恨吧。所以大家谅解，我脸皮薄，怕挨骂。
我爷爷不明白为啥日本人NB。因为那个县城里就有日本人。我父亲说他小时候也见过日本人，而且他念书的地方就是日本人建的学校，高小毕业的文凭就是这给发的。日本学校的学生必修的当然是日语，所以我父亲日语说得比朝语好。
我有时候想这些经历其实是一个人最大的财富，他或许物质上并没有得到过太多的富足，但是我真的很羡慕他所经历过的那些事。这使他在老年时跟我及其他人在一起聊天时永远不会没有话题。有一次在路上遇见一个日本人，他是来中国寻找亲人的，就是二战遗孤。可是没有人能听得懂他的话，这时候我父亲过去和他交谈起来。可能不那么流利，但是那日本人明显是听得懂的。这让我很是骄傲，并且佩服得五体投地，那时候父亲大概快60岁了。
父亲说东北人其实最恨的是汉奸。他小时候放学——没被绑票——碰见汉奸纠察队的，相当于现在的城管吧，因为当街打人。大伙都围着看热闹，我父亲也好信儿，围那看。不知怎么的突然大家向后一拥，就把他推到了。正好撞在一个汉奸身上，这小子回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打得我那年仅10岁的爹就哭了。那家伙还不解气抬腿要踢的时候，来个日本人，是学校的日语老师。他大喝一声住手，那汉奸就像定住一样不敢动了。父亲说那时候小孩子判断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的方法很简单：他朝你招手，你过去，他打你一巴掌，然后哈哈大笑的，肯定是中国汉奸；你过去，他给你一块糖的，一准日本人。
以上这段估计要惹祸，但是说到这了，总得把话说明白。就是说对于东北老百姓来说，他们分不清谁好谁坏，他们也无法判断到底谁执政才能真正得解放。那年头资讯不发达，物质匮乏，连生存都是问题，谁还管政府姓啥？
我二爷爷还没说完呢，“日本人在奉天真挺NB的，连洋人都不敢惹。我刚去的时候钱花没了，想绑个票打个劫吧，也没个把风的。咋整？就快饿死了。我就看一个铁皮车门开着，里边放个皮包，我就拿过来了。”
“偷啊？”爷爷说，他们是很看不起小偷的，认为那是下三滥，是最不入流的行当，一点都不仗义。
“啥偷啊？我要是不饿能拿人家东西么？然后就叫人家给发现了。俩洋人叽里呱啦的喊，就追我啊，我就跑。跑跑回头一看，那俩洋人钻铁皮车里追来了，我他妈咋跑也跑不过那玩意啊，一着急看道旁有一院门开着，还有人来回走，我就钻进去了，里边还有门也不管是谁家，开门我就进去了。完了我趴门缝看，那俩洋人大呼小叫地进来了，有人拦着不让进，七吵乱嚷呢正，旁边又一屋里出来个日本人。一眼就看出来了，穿大马靴么。这家伙一出来呱啦呱啦就喊上了，一大帮人在那拉拉扯扯的吵吵，不知道谁，一把把日本人衣服拽坏了。这小日本就掏出一个哨子，吱吱一吹，不一会就跑来一帮人。那俩洋人懵了，还想说呢，让那帮人拎过来就带走了。你说日本人是不比洋人N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