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膀大腰圆的黑汉坐在原告席，旁若无人地抖动着双腿，脖子上挂着根明晃晃粗溜溜的少年闰土式金“项圈”，左手手指上戴着三个戒指，个个彰显着不菲的价格。黑汉五十多岁。被告是他的老婆，比黑汉小五岁，看上去却比他大十多岁。

苏亚遵照庭审程序发问：“原告，请陈述起诉的请求和理由。”

黑汉捅捅身边的代理律师。律师清清嗓子，宣读起诉状。苏亚面朝黑汉：“原告，你对起诉内容是否有所补充？”黑汉起立：“审判长，我和我老婆，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性生活，现在我儿子都快三十了，我也年过半百，总不能一直这么过下去，总归要追求一下幸福。”黑汉鸟门洞开，露出里面的红色不明衣物，苏亚嫌恶的看他一眼，请他坐下。

接下来，被告进行答辩。

黑汉的老婆，小声啜泣，哭泣使得她的发言断断续续：“我跟他生了两个儿子，那时家里穷，我月子没做完就要下地干活。得了妇科病，也没钱治，越拖越厉害，到后来，房事就非常疼，难以忍受。不仅这样，还经常会有一些怪味。他嫌弃我，就再也没碰过我。他在外面有不少女人，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亚心里对黑汉充满鄙视，脸上还要装作面无表情。问黑汉：“既然二十多年都已经过来，为什么现在要离婚？”黑汉满不在乎的说：“我现在觉醒了，不想再闭着眼睛生活。我现在有的是钱，物质生活好了，当然想要追求更高的生活质量，性生活就是表明生活质量的一部分。”

黑汉的老婆用手捂住脸，哭着说：“他外面的女人怀孕了，逼着他离婚。”苏亚同情的看一眼哭得撕心裂肺的黑汉老婆。

苏亚板着脸：“下面依法对你们进行调解。”

黑汉很不耐烦，暴跳如雷：“调解？为什么还要调解？真是麻烦，耽误我的宝贵时间，你们法院怎么搞的，简直是浪费纳税人的钱！”黑汉的新鲜词语真是不少，非常具有主人翁精神。

“请保持肃静，调解是必经程序，你必须遵守。”

开完庭，苏亚低着头往外走。法庭外站着两个鬼头鬼脑的男人，苏亚正色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其中一个男人回答：“里面，是我们老板。我们是防止有别人进去偷听的。”

回到办公室，苏亚对另一审判员说：“这都是什么人呀，做的时候不怕丢脸，却怕被人听见。”

另位说：“现在不就这样？遍地都是陈世美，也难怪小姑娘们的眼睛只肯盯着绩优股。这男人嘛，穷困的时候找女人，只是为了完成人生的一个使命，顺便解决传宗接代的问题。只有等他们财大气粗，才会寻找真正让自己满意的女人，还要美其名曰：寻求真爱。一代代的陈世美算是让女人们警醒，现在是没有多少女人肯陪着穷男人一起荒废青春了。”

苏亚忍俊不禁：“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多感慨？”

那位好奇：“你不知道那原告是谁？”

“不知道。是谁？”

“著名的乳品大王李大海，报纸上常常出现的。”

苏亚恍然大悟：“哦，是他呀。难怪我看他眼熟，却想不起来。”

“就是他啦。听说情人一大堆，还有句座右铭：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噗，这么知名？既然都这样了，继续过着呗，一把年纪又要踢掉糟糠妻，然后梅开二度？”

“他不想，他那情人也不答应呀。没听他老婆说嘛，肚子大了，肯定一哭二闹三上吊，要个名分。这男人，只看新人笑，哪管旧人哭。你没看他老婆，既没长相又没心计，怎么可能是那小情人的对手。”

“唉，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觉得他老婆挺可怜的，无性，还不都为了他们那个家。要是月子做好点，怎么会落下一身病。”

“切，男人才不管原因是什么，他们只看结果。结果就是，他老婆不能满足他的需要。”

“你说那小情人怎么想的？自己也是女人，为什么不想想自己人老珠黄的时候？”

“唉，你怎么那么天真啊？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那只是一句歌词。君不见，生活中，为难女人的，都是女人。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没看杨德昌和蔡琴，杨德昌提出要保持柏拉图式的交流，不让感情掺入任何杂质，不能受到任何的亵渎和束缚。结果呢，他跟小他十八岁的彭铠立热情地生了两个孩子。杨德昌还说，与彭铠立在一起的时光，是‘生命中最快乐的几年’。转过头，杨德昌对这段与蔡琴的婚姻的结论是‘10年感情，一片空白’。男人嘛，他需要物质的时候，会高喊事业是男人的基础；他需要激情的时候，痛诉老婆的寡味无知；他下半身想要作业的时候，又期待个性感尤物的出现。甚至，连他们早泄，都要归咎于女人器官的九曲十八弯。总之，不是因为先有因，后有果，而是根据现成的果，反推出一个听上去冠冕堂皇的因。”

苏亚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受苦受难的劳动妇女的官方发言人。”

陈瑾走了进来：“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同事接话：“我们在说刚才的一个案子，五十多岁的乳业大王要离婚，理由是无性婚姻。你说好笑不好笑？多么牵强的理由。”

陈瑾拿起卷宗看：“你还别说，现在因为无性而离婚的人，真是越来越多。”

同事晃动着酸痛的脖子：“是啊，饱暖思淫欲，人们的物质生活好了，也就更加追求生活质量。而性，显然是婚姻生活质量的一个重要指标。现在很多情况都是女人要求离婚。女人被禁锢几千年，终于可以大胆追求自己的幸福，也算是一种历史的进步。”

陈瑾和苏亚互相看一眼。苏亚说道：“我去年办理的一个案子，就是这样。男人死活不肯离，女人坚决要离。”

“女人也有享受性福的权利嘛。”

下班，陈瑾过来找苏亚：“有时间吗？一起吃饭吧。”

苏亚一边脱制服一边说：“好啊，我正发愁怎么打发时间。”两人到了餐馆。苏亚有气无力地靠在座椅上，神游一样翻菜单。陈瑾问：“你俩还没有多云转晴？”苏亚摇头：“涛声依旧。”陈瑾拂了拂头发：“你们得尽早解决问题，拖下去，两个人会互相厌倦，要是再出个导火索，很难说会怎么样。”

苏亚叹气：“我怎么不想解决呀？可是这是他的雷区，绝对不能说，一说就发火。现在我都快不认识他了。”

陈瑾说：“我年轻的时候，对这事根本就不重视，以为我们的感情固若金汤，就像万里长城，足以抵御一切外敌。等到第一次知道张阳找了别的女人，才发现，我自以为是的夫妻深情，只不过是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一捅就破。”

“那……你准备就这么一直过下去？”

陈瑾手里转着筷子：“张阳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男人，我已经习惯了和他在一起的生活。而且，铮铮也不能没有爸爸。人的生活就是一种惯性，有的时候不离婚，不是因为双方的感情还有多么深厚，而是因为，习惯了现有的生活模式，不想去打破，不敢去面对未知的风险。所以我才让你尽快解决。不然拖到我们这种境地，你会连改变的信心都没有。”

陈瑾喝一口茶，自嘲地说：“绿帽子这词一向都是赠与男人的。可我呢，就是九旗旗主－－绿帽子王。”

“别那么消极。你比我强多了。好歹你还有个儿子，有豪宅，还有花不完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