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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罢年,地里没啥活儿,家里没啥事儿,只要不忙着挣钱,人就很闲。小孩上学,老头儿围在一起东扯葫芦西扯瓢地瞎喷一起,老婆儿坐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闲拉着呱儿,妇女们赶赶集上上店,要不就挤在一起打打牌、开开玩笑疯一阵子。当然也有闲不住的和闲不起的在忙碌着。闲不住的是不想这样优哉游哉,闲不起的是没办法优哉游哉。他们忙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说当紧也当紧说不当紧也不当紧,那就是挣钱。钱无论在哪儿无论啥时候都得挣,也都能挣到,只是多与少的事儿,用什么法子挣的事儿。现在挣钱的门路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大致说来不外乎干活和做生意两样。干活很简单,谁家要盖房子了或者别的什么事帮助干就是了。做生意就多了,可以在街上开店、摆摊,也可以下乡收购或者贩卖什么,还可以开养鸡场天天卖鸡蛋,另外还有一种法子就是开菜园卖菜。
全喜不能出去了,也干不了重活儿,两口子一商量就开起了菜园子。菜园子看着简单,干起来才知道辛苦,整地、选种、育苗、栽种、浇水、施肥、打药、捉虫、收割、出售……慢一步都不中,大意一下也不中,都得老老实实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除了这,还要看时候,有时候赶对了能挣些钱,有时候没赶对就愁人了。比如前年冷得早,一下冻坏了不少白菜,价钱就高得吓人。第二年赶紧种,没想到都想一块儿了,老天爷也给脸,街上的白菜就多得吓人,卖不出去,放家里又占地方,刚一过完年白菜芽子就迫不及待地拱出来了,那就不能要了,半年的辛苦就这样稀里哗啦地扔了,叫人心疼的好一阵子都过不来。
菜园子指望不住,全喜和红麦就动开了地的心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种地也跟街上流行的时装一样时不时地被人说道了,今儿个是哪儿哪儿种啥啥稀奇古怪的东西发了,到了明儿个则可能是哪儿哪儿种啥啥稀奇古怪的东西上当了,赔得塌窟窿借磨的拉一屁股债,后儿个又是哪儿哪儿种啥啥更稀奇古怪的东西发了,到了大后个儿则又可能是哪儿哪儿种啥啥稀奇古怪的东西上当了,赔得塌窟窿借磨的拉一屁股债……
两口子听得心里一会儿躁躁地动脸色通红,一会儿又嗵嗵地跳脸色煞白,看看大家都若无其事的有点急,可也没有办法,后来听得多了反而平静了。稀奇古怪的东西种不了,那就好好在一老种的庄稼上下功夫吧。前几年种过烟叶,挣钱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后来就不种了,可能是嫌太麻烦。烟叶很油,粘在身上粘糊糊的,采了烟叶还要编成杠,然后在烟叶楼子里炕。的确很麻烦。烟叶别人家不种,一家半户的想种也种不起来,难就难在烟叶楼子上。叶子长成个儿了就得采,采了就不能等,不然就会烂掉,一次采的烟叶根本不够一炕,硬要炕很划不来。
烟叶种不成,就种棉花。两口子倒腾了两年棉花,收成却没法说。第一年确实卖了不少钱,二亩地卖了不下三千块钱,第二年再种,没想到雨水大了,棉花疯长,到下秋收了一地的柴禾……那会儿的全喜和红麦真的知道了什么叫欲哭无泪。
啥都指望不上,那就只有外出了,全喜去不了,自然只有红麦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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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红麦走了,家就是全喜的了,他想咋的就咋的,红麦离得远想咋的也咋的不了的。不过,全喜也不会咋的的,一个大男人把日子过成这样,不骂就已经够他的了,还能咋的?再咋的,还是人吗?那就安安分分地过吧。
不久就开春了,天一天比一天地暖和起来。
三月三,倭瓜葫芦地里钻。到了三月天气暖和了可以播种栽秧了,当地秋天已经把来年的大麦、小麦、油菜、豌豆、兰花豆种上了,每一亩每一分都种上了,就连沟沟坎坎都种上了,过了年庄稼就没什么可种了,要种也只能种菜了。倭瓜葫芦都是笨菜,只要种下去就不用再管了,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扫一眼,哟,开花了!过阵子想起来了再看,哟,倭瓜葫芦都能炒菜吃了!
当然,笨菜也不止是倭瓜葫芦,还有豆角、梅豆、丝瓜、吊瓜、瓠子、笋瓜、西葫芦……娇气的菜就更多了,茄子、大椒、番茄、咪咪菜、荆菜、葱、芹菜、苋菜、大茴香、小茴香、黄瓜、菜瓜、笋、红萝卜,这些都是种了多少年的菜了,近些年从外面又来了很多新的菜种,苦瓜、空心菜、大豆角、佛手瓜……菜园里就很热闹。当然,侍弄起来也很麻烦,每样菜都有每样菜的脾气,不听它的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它就给你脸色看,不让你上吐下泻也让你七荤八素的。这就很难办,家家户户虽说天天都要吃菜,可是吃不了多少,再弄个五脏俱全的菜园,的确很麻烦。有人看到了这一点,就一心一意地开起了菜园,全心全意地侍弄这些菜,整地、盖大棚、下种、育苗、栽种、打药、捉虫、收割、出售,样样不拉,样样小心。那菜种出来就很不一般,看着水灵、鲜嫩,个头也大,而且都比平常早很多。大家见了,乐得不得了,就懒得种菜了。可有一样,得花钱。庄稼人啥都不怕就怕花钱,挣钱太难了,可是吃点菜也不容易,咋办呢?思忖再三,来了个折中,自家种点笨菜,街上买点娇气些的菜,这样花钱不多,还省心,也能吃得好,多美啊!
可是不久又发现,笨菜是笨,可懒不得的,这些年不像前些年风调雨顺,天旱得厉害,那就要时不时的给笨菜浇浇水。浇水很简单,可还是麻烦,原来可以到沟里挑水,现在天旱得厉害沟里草都长出多深来就能放羊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打井,打了井要用东西提水,提水只有两样可选,压水井抑或桶。压水井?家用的明显不行,出水太慢,商店倒有大号的压水井,可是要买,很贵,再说每次浇完水还要拉回家,不然隔一夜就到别人家去了,来来回回的拆卸安装更麻烦。用桶省事些,可是很费力气,浇一遍子水常常累得腰酸背痛,两手也被绳子勒得火辣辣地疼。天长日久,渐渐地就没了那份耐心,终于啥也不种了。
别人家不种,全喜家也是不种的。可现在种了。
其实,不种才不光是因为麻烦,还是因为男人外出去了,孩子上学去了,家里就女人一个孤掌难鸣,家里地里的都要忙活,顾不过来。全喜在家就不一样了,能忙过来,也能省钱。最早的时候,两口子是打算好好种菜园的,一打听才知道怪麻烦的。指望种菜挣钱就得好好的侍弄,不光是地呀水呀肥呀的跟得上,种子也马虎不得,而且样样都要走到前头去。原来全喜听说过一个笑话,说一个人成天抱着把儿彬得跟啥样,有人见了说,我日,咋成天抱着把儿跟牢窝老母鸡样呀。那人就笑了。后来几个人把他按倒了,一掏,还真是,不过孵的不是鸡蛋,是种子。全喜最早听的时候也是当笑话听的,后来亲眼见到村东头专门种菜的公粮,胳肢窝里真的夹着一包种子才信了。真种了菜,忙倒不怕,只怕自己不中用了,红麦一个人扛不住。只好少种点,够自家吃就行了。全喜爹就说过,要是天天有好面吃,不就菜也能吃得下去。没想到包产到户不几年就天天顿顿吃好面了。开始菜不菜的还没觉得有什么,慢慢的没菜就不行了,要是过个节、改善个生活那更指望菜了。小账不可细算,吃菜也是一项不得了的花销。
现在,红麦走了,菜还是得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