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早就跟隔着蹦子的赖货把红麦装被子的鱼鳞袋子要过来了,往地上一放,早就坐了一半,给她姐留了一半。一个鱼鳞袋子不过胳臂这么长,坐一个人很松稔,坐两个人就紧巴了,现在必须坐两个人,最好的坐法是背靠背,可明显不行,一个人面朝外,另一个人就得面对着马桶。红麦不得已只好骑在鱼鳞袋子上,一手搂着红莲的腰,一手搭在红莲胳臂上把头靠在她肩膀上,昏昏沉沉地迷糊着。红莲开始还不觉得,心里很是心疼她姐第一次出门坐火车就碰上这么促从的事,很乐意让她依着自己,能让她姐舒服点她心里也很舒服,慢慢地就觉得不对劲了,不是后悔了,而是受不了了,她姐一沉昏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身上,死沉死沉的,躲又不能躲,单靠两条腿死劲的支撑能支撑多长时候啊?红莲没奈何小声说,姐,你坐好,叫我歇歇吧。
红麦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嘴里哦哦的应着身子仍然全力以赴地压在红莲身上。红莲急了,把她姐推了一下,看她姐摇摇晃晃的坐不稳当,就大了声音说,姐,你坐好!说着狠劲扶了扶她姐。红麦的意识清醒过来,可身子还是不当家,一摇一晃软胎胎的。
红莲很想把赖货叫过来扶着她姐,可毕竟是妹夫和大姨姐,那么亲密咋的都显得暧昧,摇摇头还是算了,又想叫沈翠过来扶着她大姑,却担心沈翠误会她把沈翠和她姐扔在一边,只顾两口子亲热,在娘家人面前亲热是不大合适的,那太下作了!更重要的是沈翠还是个闺女家,正是讲究的时候,叫一个闺女家紧挨着一个马桶,且是男男女女都要用的马桶,简直是一种羞辱!还有万一红麦哪一阵受不住突然哕出来呢?唉,扳倒就能挨,还是撑一撑吧,实在撑不住了再说,走一步说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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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沈翠也不大好受。沈翠的被子也跟红麦一样是装在鱼鳞袋子里的,不过那鱼鳞袋子是沈翠精心挑选的,不光没一处破损,也洗得白亮亮的,看着就叫人心里舒坦。她一路都很小心,除了没办法才把底儿放在地上,像现在这样横着放倒不要说没有过,就连想她也没想到过,她宁可自己站一会儿也不愿把鱼鳞袋子弄脏了。
可现在没办法,她想给自己和鱼鳞袋子找一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放倒,坐在上面,这等于她一路的小心翼翼都是白费心机,花了那么多心思去呵护也付之东流了。看赖货一屁股蹲坐在上面,沈翠就是一阵揪心的疼,又不好把他撵起来,心里那个疼就霍霍的。赖货不明就里催促道,坐啊,坐啊,耽时的站着不累啊?还远着哩。沈翠就是不坐,她自己也不知道犟个什么劲,但还是犟着。慢慢的车厢里安稳下来,所有人都开始各想各的办法坐了,坐在行李上或者席地而坐,一阵子下来就没有站着的了,仍旧傲然独立的沈翠就格外显眼起来,大家的目光时不时不由地望向她。另外一个就是火车有时候会摇晃的很厉害,沈翠孤零零的站着,四面既没抓握的东西也没攀附的东西,难免摇摇摆摆的乱晃,有一次甚至一下差点倒在一个男人的身上,沈翠的脸刷地就红了,赶紧站直了。直到这个时候沈翠才发现不妙,这么东摇西晃的折腾来折腾去沈翠也顶不住了,最后只好坐了下来。
虽然经过了东挑西捡,到底鱼鳞袋子都是大同小异的,要坐两个人那些小异也就忽略得一塌糊涂了,就像近看一个人能分得清鼻子眉毛,甚而分得清脸上的雀子麻子,远一些看见的就只能是脸是后脑勺,再远些只能知道那是男人或者女人,更远些仅能知道那是个人了。沈翠的鱼鳞袋子要坐她和赖货最好的法子同样是背靠背,可是沈翠不干,赖货说到底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什么都不讲究的男人,邋里邋遢就不说了,一身烟臭味儿也叫人受不了。可她也不能像红麦那样骑着鱼鳞袋子或者赖货骑着鱼鳞袋子,那太恶心了!她想跟红莲换换,后来看红麦直干哕身边还放着一只马桶,心里又恶憟了,犹豫了半天,才迟迟疑疑地跟赖货反方向坐了。这样虽说屁股还不得不靠着赖货的屁股,可已经是最好的坐法了。
所有人都终于安顿下来了,没有人说话,要么木木呆呆地出神,要么迷离恍惚地睡着,无一例外的是身子全都随着车厢的颤动摇晃着。摇晃有时候微微的,有时候也会很剧烈,把无依无靠的人们摇晃得东倒西歪的,你忽然压在了我身上,我蓦地碰到了你,男人挤了女人,女孩倒在老头怀里,不断地发生着。但,没有人责怪,也没有人尖叫,好像觉得本该如此而终于如此了就习惯了。之后,大家调整一下,再重新打理好自己,于是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整个车厢里都死气沉沉的,只有火车时而快时而慢的咔哒咔哒声有节奏地响着。
红莲正发着呆,一股烟味儿飘了过来。赖货是吸烟的,尽管烟瘾不大,一样弄得浑身都是烟味儿。红莲开始很不习惯,赖货拖着长腔笑嘻嘻地说,好,不叫吸不吸了。过后还是照吸不误。红莲就烦了,不光吵吵个没完,还不让赖货碰她。赖货就急了动起手来。最后赖货把红莲的裤头子都撕烂了也没得逞,还累得呼哧呼哧的喘粗气。那也让红莲明白了一点,就是若是女人真不让的话,男人是无法得手的。这一招很管用,后来赖货就不吸烟了。可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拉起呱的时候说到了男人,大家的一致意见是不能太惯男人,但是也不能让男人太没面子,那样女人一样没面子的。也说到了男人吸烟的事儿,有个女人说她就喜欢男人身上的那股子烟味儿,闻着很舒服,很得劲,很过瘾。红莲知道她想说的是男人身上的烟味儿很性感,可是红莲想了想,还是没吭声。后来有人到她家找赖货说话,吸烟是少不了的,红莲看了也没吭声。赖货憋了几天明显馋坏了,那人走的时候还乘机又接了一根烟。红莲知道他是觉得她在外人面前不会发作的,心里笑了笑,还是没吭声。赖货很惊讶,心里惶惶的,过了几天看看红莲什么也没有,要她也很配合才放下心来。红莲慢慢也就适应了赖货身上的烟味儿。现在赖货不在她身边,按说不会有烟味儿的,那就是别人在吸烟。红莲适应赖货身上的烟味儿,但不喜欢烟,太冲了,难受。
红莲就抬起头想看看谁在吸烟,看能不能劝劝他把烟掐了。就在这时,坐在车门口的乘务员发话了,谁吸烟了?声音不大,但是很有力,很硬,使得车厢里的人都纷纷抬起头来看他,又去寻找吸烟的人,一下就把吸烟的人暴露了。那人刚才还若无其事的,现在却手足无措起来。乘务员说,掐了!那人很惶恐,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乖乖地把烟摁到地上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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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才安稳不大会儿,乘务员又发话了,说是某个站到了,有下车的准备。果然有要下车的,一听快到站了立刻像火烫了一样腾地一下精神起来,什么也不顾了,稀里哗啦地往门口转移,脚底下不时地有人叫,哎哟!踩住我了。你慢点啊!慌啥啊?那些人不管,还是一个劲地往门口勇往无前着。那些人很心急,巴不得一下冲到门口,但地上人影重重行动起来还是很迟缓,充其量只能说是挪。即便挪他们也行动得太早了,到门口的时候,火车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走了很远很远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后来腿都站硬了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火车嘎吱一声停了。大家呼地吐了口气,快活地等待着,等了许久却不见乘务员开门,就不耐烦了,开门啊。乘务员也很不耐烦,开门弄啥?还不到站哩。有人不信,以为乘务员懒,都停了还不到站?乘务员说,临时停车!这就不是乘务员能当家作主的事儿了,说也没用,等就是了。一听说要等那些人的精神头立时蔫了,恹恹的。等到恹得不行的时候火车哐地一声开了,那些人又立时精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