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出了门,那时候姐姐和母亲还没有起床。天微微亮,马路上很安静,车也少。人行道上,环卫工人正打扫卫生。黄色垃圾车沿着马路线慢腾腾前进。
我吃了生煎包,喝了两碗汤,把肚子填的饱饱的。我需要能量,我想叫自己坚强起来。我需要想好下一步的行动。
我第一个到公司打卡,开完早会,我就去了医院。拆去伤口的医疗线,并没有多痛。这点痛,仿佛带了些自虐的快乐。甚至能让自己更清醒些。
我找了一家搬家公司,因为没有预约,我额外加了一笔钱,让他们立刻就跟着我。
我领着他们到家时,母亲正准备出门。她看到我身后跟着四个人,惊讶地问我出了什么事。
“搬家啊。”我说,“钥匙交给我就行。”
她期期艾艾交出钥匙,仿佛有些不敢相信。
“要么过两天搬也行,”她说,“反正你父亲明天就回来的。”
“就现在。”我说,“钱都付了。”我不再理她,领着人往我房间去。
人多动作快,东西很快打包收拾好。母亲看着我一件件往下搬,问我,“有没有通知姐姐一声。”
我说,“你告诉她就行。反正你也早说过了。”
她说,“我跟着去,帮你收拾。”
“全都不用,”我说,“自己的东西,只能由自己收拾,要不然全乱了。”
母亲送我们下楼,站在路边看着我们离去。
我心里却觉得有些爽快。一个人住也不坏,我这么跟自己说。
把搬家公司的人都打发走后,我一个人慢慢收拾起来。我必须让自己保持忙碌,仿佛一空下,我就莫名地恐慌。
带来的书,每一本,我都细致地擦拭一遍。我把它们排排好,放到窗户边的一排低矮的柜子上。
还有衣服,衬衫,外套,袜子,分门别类塞进衣柜。我尽量放慢动作,仔细收拾每件杂物。我打算重新写一份日程安排表,时间要精确到分钟。几点几分起床,几点几分倒垃圾,周末也要安排,可以去看电影,每天还得看书。几点几分上床睡觉。每天早上都得跑步,如果下雨,就在房间里做俯卧撑。我好久没锻炼了,我得做个计划,让自己重新变出六块腹肌来。
总归,我要做很多事。光是腹肌,肯定就够我忙的了,这很好。
“该不该戒烟呢?”我忙完手上的一切,坐到窗户前,一边抽烟一边想着,“对啊,该不该戒烟呢?”
“姐姐是不喜欢我抽烟的。”我终究失败了。
姐姐打来电话时,我躺在床上几乎睡着了。
她问我在哪。我迷迷糊糊地告诉她,在单身公寓。她说,你哪里也不许去,在原地等我。我想撒谎已经来不及了。
她敲门声音很响,几乎是在拍门。她气冲冲闯进来,把拎包砸到床上。
“你干嘛不问我?”她吼道。
“总归要搬的。”我说。
“不是说等爸爸回来再说吗?”
“是我自己想搬到这里。”我说。
她先是盯着我看,然后叹一口,坐到床上。
“你让我很失望,”她说,“你答应要保护我的。”她低着头,像是喃喃自语。
“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在床尾坐下。我想找些词语,找出一句话,什么都行,只要能说出口。可我什么也找不到。我躺倒下来,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到底害怕什么?请你告诉我,告诉姐姐吧。”她低下头看我,长发垂落下来,我就像是瀑布。那些长发,凉凉的,柔柔的,落在我脸上,我的脖子里。
我是害怕什么吧,看完那封信后,我突然就害怕了。我到底害怕什么呢?
“我怕,”我说,“我害怕爱上你。”
“可我也喜欢你呀。”她说。她并不明白我的意思。
“不一样,”我说,“喜欢和这个不一样。爱上一个人和喜欢一个人不一样。我喜欢你,可是我想要爱你。而这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为什么不一样?”她只是定定看着我,仿佛想要把我看透一般。
“我喜欢你,我总是想和你在一起,也许这就足够了。可我爱你,不仅仅是这些,我想要更多,不仅仅是要你的心,我还想要你的全部,我想要你的一切,我想要你的身体,我想得到你,只能让我一个人占有,而且,我也要你同样爱上我。你明白吗?你能明白吗?”
她就这样定定看着我,保持不动,什么话也不说。
“你走吧,”我说,“现在就走吧,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拎包,她看着我,缓缓摇了摇头。“你这个傻瓜!”她吼道。然后跑了出去。
她走了,我想,她为什么说我是傻瓜呢?随便吧,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父亲回来的这一天,我没有去接机。母亲打来电话,我只说要和客户签合同,没法走开。
她没有勉强,语气仿佛也带着小心。
不久,父亲本人打来电话,他说要从机场直接来公司接我。
宝马车载着他们一家三口,赵敏坐在副驾驶,她的父母坐在后座。司机和我一样,是个陌生人。
父亲招呼我上车,让我坐到他身边。我忽然觉得他们很陌生,父亲很陌生,母亲也陌生。只是唯独赵敏,我怎么也看不清。
我问现在去哪。
“回家啊。”父亲说。我问,其他人都去了哪里。“大伯他们都去了酒店,”他说,“他们和我不一样,至少我在杭州还有一个家。”
“我们先不回去了,”母亲说,“晚上不是有活动吗?我没有礼服,得去商场买一件。”
赵敏忽然插嘴说,“那个家要卖了。”
“为什么要卖?咱们家这么穷吗?”父亲有些惊讶。
“你不给她钱,所以要卖。”赵敏说。
“不明白。”父亲一脸茫然看着母亲。
“忘记告诉你了,”母亲说,“有这个想法,我想投资几间商铺,不是资金上有点困难吗?”
“这事不地道,”父亲说,“让人知道,肯定会笑话在咱们。连自己住的房子都卖,还好意思走出去吗?”
“这只是个想法,也没说一定要卖。”
“已经有人被搬出去了。”赵敏说。
“有这么回事吗?”父亲问。
“是我自己要搬的,”我说,“一个人住自在一点。”
“哦,是这样,看来发生了很多事。”父亲说,“我们先去买新礼服,再弄点吃的。脑袋已经被你们搅糊涂了。晚上有个庆祝路演成功的酒会,大家都得参加,收拾收拾一起去。”
“听说你在北京收了一个义子。”我故意问他。
“你母亲说的,哈哈,”他摇着头打着哈哈,“王伟吧,你母亲的主意,觉得他人不错。说着玩玩罢了,我自己有个亲儿子,干嘛还收个干儿子。我还嫌麻烦了,没影子的事。千万可别听那些道听途说。”
母亲坐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小伙子确实不错啊。”
“比我儿子可就差远了。”父亲说,“还是自己儿子好。”
听他这么说,有一刹那,我真心有些感动。
酒店停车场已经停了好几辆外国牌子的高档小轿车,门头拉着红色横幅。热烈,完美,庆祝,全是色彩壮丽的词语。这是三石集团和证券公司合办的庆祝酒会。酒会大厅前也有一长排的花篮。穿着开叉旗袍的礼仪小姐,笑容满面。她们头上有一顶巨大的水晶吊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