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想到这儿呢？那是一副美妙的画。圣约翰说，圣子是神的羔羊，是来除去世人罪孽的。抱着羔羊，大概是这么个意思，我猜的。”

“羔羊总是爱迷路的吧，它们总是找不到回家的路。大概我也是，我也找不到了。”

“到时摩西就会出现吧，他是牧羊人，他是领路的，这个世界总要出现一个人带着我们往家走。”

“你是不是那个人？我希望你是，我希望你是这样的人，我陷入泥潭里了，找不到回家路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来到我身边。”

“我们去教堂吧，”她看看我说，“去看一看，然后就回去。我们以前常去的。”

“我全听你的。”我说。

“只怕我们呆的时间不能太长，今天晚上就得赶回去，老妈打来电话了。她说明天就回杭州，她一个人提前回来。她以为我们都在杭州。”

“真好，什么事都撞在一起了。”

“她问起你，我说你很好。”

“你越来越喜欢撒谎了。我只想静静罢了，这不容易办到，我知道。”

我确实想找个地方，没有人能找到我的地方，喝点酒，听听阿姆斯特朗的歌。

什么事都不用想，你可以观察，比如酒杯的形状。玻璃，方的，圆的，都可以，但一定是透明的，你往里面看，你不仅在看一个酒杯，你在看一件艺术品，如果你喜欢，这就是艺术品。它和你一样有生命。什么事情都不必关心，你只关心酒杯里的液体，你估计能几口喝下，要不要加点冰块。白兰地或者威士忌，这些都是好东西，用鼻子，还有舌头，深深嗅一口，不要让那香味逃掉，抿一口，在舌头前段是这个味，到了舌根又是另一种味，你得对比，它们各有美妙。顺着你的食道往下去的时候，你要留心，当它进入你的胃，那一定是暖融融的。

现在，你安静下来，多好。好比是爱情，你爱女人就像爱上一杯酒。要去爱，要去爱，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除了爱情，你何必在意那些毫不相干的事情，你可以看不起它们。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喝上一杯酒，爱上一个女人。

一定要热烈地爱，这是动词，主动语态。你一定要相信一见钟情，多美妙的事情。你看到一个女人，然后爱上她。如果你爱上一个女人，那肯定就发生在第一秒钟，你看到她的时候，你就爱上她了。哪怕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当她第一次出现在你面前，你就已经爱上她了。一开始你不明白，可是你一旦开始回忆，你就会顿悟，你必定明白，原来从第一眼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已注定。

回忆是美妙，是加了冰块的白兰地。你得一口一口品，你无法一口吞下回忆。现在就开始回忆，一边生活一边回忆。

我仿佛睡着了，躺在穿梭于芦苇荡中的小船上，波浪，还有风。

教堂在夕阳下是红色，像是哥特式城堡，十字架和尖顶。圆拱型窗户，还有钉在木架上的耶稣，荆棘做的头冠。他曾经和一只羔羊躺在玛丽亚的怀抱里。那时候，他还小，认不得回家的路。

早晨我一个人醒来，拉开窗帘，可以看到低低的云层。雾蒙蒙的一片，也许就要下雨了。赵敏睡在自己的房间，现在应该起来了。我可以听见客厅里的动静。

母亲还没有来，赵敏有她的顾虑，她害怕有人会突然来敲门。她必须睡在自己的房间里。

我趴在窗口，偷偷抽烟，我差不多已经把烟戒了。可到了阴雨天，那些湿漉漉的雾气，极容易勾引你的想象，那是一笼大大的烟斗，有个巨人躲在地下悄悄地吞云吐雾。

姐姐来敲门时，我迅速掐灭烟头，扔下楼去。

“你抽烟呢？”她的鼻子比我想象的灵敏。

“扔掉了，我只不过想暖暖手。”我说。这个借口实在有些勉强，好在赵敏并不生气。

“吃过早饭，去接人。”

“已经到了吗？”我问。

“不是去机场，我们要到另一地方等她。去了就知道。”

我们的目的地是师范学院西门。母亲站在对面一处小区门口，招呼我们把车停过去。

也许她在这儿买了套公寓，想让我们看看她的投资成绩。

母亲穿了条米黄色风衣，戴着墨镜。“我在这儿有套单身公寓。”她果然这么说，“这儿都是这样的房子。”

“赚了吗？”我问。

“你的额头怎么呢？”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照例关心起我的伤势，“是不是骑摩托车摔的，我早知道，这车子迟早要闯祸。”

我顺水推舟，“没事，”我说，“只是擦破点皮，以后不骑了，有人要就转掉。”姐姐悄悄瞥了我一样，没有说话。

“这样想就不错。吃一堑长一智，是这么说的吧。”

“回答准确，加分。”

她没再理我，挽起姐姐的手，往小区里走。

“怎么想到带我来这儿？”姐姐问她。

“上去就知道了。”母亲说，“你真应该在北京多待几天，我和你爸爸认识了几个外国朋友，差一个翻译。幸好你的朋友在，他帮了不少忙，这个小伙子真不错。我和你爸爸都挺喜欢他。”

我跟在他们身后，一声不响。

“哪个朋友，你到底说谁？”姐姐停住脚步问她。

“王伟呀，他不是你朋友吗？人品真好。你爸爸和他聊过，谈得挺投机，你爸爸还说早点认识就好了。”

“我们只是同事，你这样说怪怪的。什么人品好不好的，我不喜欢听。”姐姐说。

“你才怪怪的。”母亲拉着姐姐继续往一幢公寓楼里走。“他是你同事，当然也是你朋友啊。他这次去，帮了不少忙，人长得斯文，办事却干练。你爸爸都想挖墙脚，把他请到咱们公司去。现在公司壮大了，正需要这样的人才，听说是高材生，去法国留过学，多上进的小伙子啊。家世好，你爸爸甚至想收他做义子。”

“什么叫帮你们忙，这本来是他的工作，我们公司是上市承销商，公司委派他去工作，做好了也是他的责任，这是应该的。”姐姐回头看看我。我还是一言不发，我插不上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这个王伟也跟着一起去做路演，姐姐为什么隐瞒我？我无法理解。

“行了，”母亲说，“说两句就跟吵架一样，这事待会再说，先去看房子。”

我们坐上电梯，去看母亲的投资品。

母亲进了房间又喋喋不休起来，“这房子我早买了，简单装修下，然后出租。前阵子房租到期，原来那人工作调动，到外地去了。这房子就空下来。不到三十平米，虽然有点小，但一个人住足够。家用电器也齐全，洗衣机在卫生间。有热水器。网络也通。做饭不太方便罢了，反正不做饭也没关系，这里有微波炉，肚子饿了，热点食物吃也可以。”

我不太喜欢这房子，太小，没有客厅，逼仄。像是宾馆房间。窗户朝东，只在上午才有阳光。

我正趴在窗口看下面的马路。母亲忽然问我，“赵磊，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

“只要能升值，赚到钱就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