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们躺在五月份的黑夜里。我想，应该有什么留下来吧。好比那些话语，我们之间互相给予的承诺，慢慢变成石刻一般的有形体，我们知道这些东西就在那儿。我看得见，她看得见。当然，也只有我们才能够看见。

其实我是喜欢黑夜的。我们有平整宽大的床，我们有厚厚的窗帘和地毯。我们是这儿的男主人和女主人。你想到这些，就会觉得一切都非常美妙。

我们握着手，黑黢黢的夜色也变得可爱起来。外面是夜色斑斓的城市，可我感到庆幸，我们两个单独呆着这儿，谁也看不到我们。

经过那些事之后，我越发弄不明白自己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将往何处去。可是，来到这个世界上总是有目的的，当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姐姐已经早来了三年，我想我是来找她的。她也一定在等我，很早的时候，她就在等我。这或许是最糟糕的安排，当然，也更可能是最好的安排。

身边人沉静的呼吸，她说她信任你。枕边那奇妙的香水味悄悄把你包裹起来，滴滴答答，全都钻进你的胸口。你觉得自己变得勇敢起来，你想要保护她，你想做她的守护者。

我始终记得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情形。这是个晴天，外面已经大亮了，姐姐还在睡梦里。她一直牢牢拽住我的手，仿佛害怕我会突然逃走一般。

她的侧脸很美，那些头发遮住了她的耳朵。我侧过身体，仔仔细细看她，我觉得我已经被她迷住了。

当我的手指触碰到她的头发时，她就醒了。

“你昨天睡的好吗？”她问我。

“很好。睡着很香，可我舍不得睡，你一旦睡着，时间就过得飞快。”

“我昨天梦见你了，”她看着我说，“你想要我讲给你听吗？我现在还记得，也许一会就忘掉了。”

“肯定是个可爱的美梦。”

“也许算是美梦吧，我梦见你结婚了。”

“我和谁结婚？”

“新娘子我不认识，可是，我发现自己竟然是伴娘，我觉得那个新娘子很面熟，可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也许是你的朋友，我想我是见过她的。我只看到她穿着好漂亮的婚纱，婚纱后面的裙摆很长很长，一直拖到外面的亮光里。”

“这听上去并不好。”

“可你看上去很开心，站在那儿傻乎乎地笑。你穿着白色的礼服，你还留起了胡子，我觉得新郎官很帅，就是胡子不好看。我想着能不能找把剃须刀帮你刮干净。”

“我结婚的时候，你只想着这种事吗？”

“我想替你高兴来着，可是又有点难受，然后我拼命想让自己开心，所以我只好想你的胡子。我觉得如果找到剃须刀，我肯定会开心起来。我找啊找，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剃须刀，真是急死我了。但是我却找到另一样东西，你猜猜，我找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或许是指甲钳。”

“不是，你再猜？”她笑着，眉毛变成弯弯的。

“猜不出，”我说，“你告诉我吧。”

“结婚戒指，你们的结婚戒指。我找到了你们的结婚戒指。”

“幸好被你找到了，要不然太尴尬了。”

“可是我没有拿出来，我装作不知道，我悄悄藏起来了。我这么做，你会不会怪我。我是不是很坏？可我觉得这有趣极了。”

“那后来了，后来怎么办？新娘子逃跑了吗？”

“后来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挺开心，然后我就醒了。”

“我也是开心的。”我说。

“那你有没有梦到我？”

“大概梦到了，可我想不起来。大概梦到你躺在我身边，和我在一起。”

“这哪是梦呀，本来就这样。”

“那我今天夜里就去做个梦，保准梦到你，而且做一个和你相反的梦，这样才公平。”

“可你今天不是要回老家吗？”

“要么我们一起回去，对啊，为什么不一起了，反正你也放假啊。”我说。

“嗯，你是在求我陪你吗？”

“我当然想和你一起。你是我姐姐，你总该陪我的。”

“对，我是你姐姐。”她看着天花板，顿了顿说，“我差点忘记了。”

“我也忘记了。”我说，“只是比我大一些罢了。”

“我好像变了，”她依旧看着天花板，“我变得和你一样，傻乎乎的。”

“这样很可爱，我情愿这样。”

“你希望我这样吗？”她转过脸定定看我。

“希望的，你和一样傻乎乎，我就可以欺负你了。”

“那你会不会打我？”

“应该不会，我从来不打女人。”

“那你会不会骂我？”

“不会，我最多瞪瞪眼睛。”我说。

“这样也可以，不过只能瞪瞪眼睛，其他你都得听我的，还是那样，你得听我话。”

“好吧，听你话。”我说，“那你也没变化啊。”

“变了，当然变了。”赵敏说，“至少你可以瞪眼睛了。”

“那是不错，挺好，”我说，“我很满足。”

我们一直赖在床上，我们知道时间不早了，可谁也没有提议起床。后来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我穿着睡衣跑去厨房找来麦片和牛奶，我们在床上吃了早饭。

我走到窗户边想拉开窗帘，赵敏嚷嚷着不同意，她说她喜欢暗色的房间，好像是阴雨天一般。她说这是我们单独创造出来的小气候。

赵敏试穿了三套衣服，仿佛是去参加演员面试。她有一整套的化妆工具，像是变戏法般从盒子里一件件掏出来。我只好一边看杂志一边等她，我觉得女孩子打扮自己时，总是很可爱。

这应该算是我们第一次结伴从杭州回老家，我开车，赵敏坐在副驾驶。她提议先打个电话回去。我说这次有点特别，没有必要兴师动众，我只是回家问爷爷几个问题。

她问我到底有多特别。我说，因为比较古怪，所以我也不清楚，大概见到爷爷就明白了。

回温州的路途如同上次，路边的景色也大同小异。只是心情不同，因为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