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想要醉一醉，总觉得这日子过得有点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你说话像电影台词，不过也不是太坏。”她看着我说，“如果他们来杭州，你会和他们说什么吗？”

“我还没有想过，你觉得我该说什么？”

“我猜不出来。”她说。

“没让你猜呀，我是让你提建议。”

“你不要让我提建议。”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让我自己想想。”我说。

我在周五去了公司，脸上虽然还有些青肿，赵敏为我扑了点粉，那胭脂很香，化妆后大体看不出伤痕。如此香喷喷去报到，多少有些不适应。只是头上的创口贴到底占牢了醒目位置。

和同事好久不见，确有些想念。嘘寒问暖的，逗笑打趣的，让我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被遗忘。

徐明辉给了我一个热烈拥抱，满脸笑嘻嘻地问我，“是不是把女朋友带回老家了？”

我问他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想法。

“电话啊，电话。”他拍着我的肩膀，“那天你让我帮请假，你自己用了谁的电话，难道忘记了。”

“不是我自己的手机吗？”

“你真能装，那号码明明是一个女生的，我同学，总不必再深入提醒吧？”

“你肯定弄错了。”我说，“这个问题不必深入。我也完全想不起来。”

“出问题了，发展不够顺当？”徐明辉满脸困惑。

“抛开这个问题不谈，你同学最近怎么样？”我问。

“好几天没见了，我以为她和你一起。”

“我本来想找她，现在没事了。”我说，“暂且搁置，我得去经理室谢罪。”

和周经理说着话，可注意力总无法集中，回答问题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周经理以为我的感冒还没完全复原，好心叮嘱我多注意休息。

从经理室走出来，径直坐电梯上了楼顶。我怎么就把那件事忘记了，回头想想，仿佛有那么几次，我头脑里冒出过一些似是而非的念头。可我没注意，或者说我在故意逃避？

往西边去的那块工地正大张旗鼓地动工，原来的围墙不见了，爬山虎和杉树林也不见了。新的围墙已经圈拢，只是刷了一半的白石灰。

楼顶平台上迎着风吹，意识终于清醒过来。我知道有件事必须尽快处理好，可我该怎么做？我正扮演着一个恶人的角色。

王若兰的手机关机了，也许是没电了，我这么安慰自己。我甚至感到些许庆幸。我发了条短信希望她能联系我。想了想又发了条对不起。

阿蛙回了宁波，他告诉我，他正参加公务员的面试培训，每天都去党校上课。

至于王若兰，他也不清楚。只说好像是回了上海，那天从医院出来后就没了联系。

他给了我黄燕的联系电话。黄燕口气冷淡，弄清我的来电意图后，似乎不愿多搭理。我请求见了面详谈，她一口回绝。她只告诉我，王若兰临回上海前，情绪和身体都不大好，其他则一概不知。

线索就此中断。王若兰仿佛突然消失不见。

那天下午我坐在办公桌前，试着让自己回到工作状态。我一个接一个拨打客户电话，装模作样地发表对市场的看法。

我没想到蔡妍会打电话给我，接电话的一瞬间我甚至以为她是另一个人。

我不喜欢她说话的腔调，尤其是在这个时刻。

“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她问。

“没有。我今天有约会。”我直接回绝了。

“我妈想请你来我家做客。”她说，“我只是帮她传话。”

“你家里？”

“对，我们在杭州住的地方。你来不来？”

我虽然感到好奇，可并不准备答应。为什么韩琳会让我去她家里做客？

“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我问。

“来了就不知道，不来也不勉强。”蔡妍说。

“这个星期不行，我得忙自己的事情。”我想了想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上班？”

“猜的。”对方说。

“跟你母亲说声抱歉，这个礼拜很多事，抽不出空。”

“我私下可以透露一点，”她在电话里故意压低声音，“家里来个客人，他想见见你。”

“谁？我认识吗？”

“应该不认识。”

“明白，可我还是抽不出时间。”我说。现在的我委实打不起兴趣，王若兰消失不见，父母也即将来杭州。我只想把眼前的事处理好。

“你不明白，我敢保证，你绝对不明白。不过我敢打赌，你来了说不定有惊喜。”

“生意慢慢做，我不急。”我说。

“真失败，以为你会很感兴趣。你还是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你到底忙什么？现在不来，将来后悔可来不及。”

“后果这么严重？”我不禁感到好笑，对方到底是个女孩。

“好吧，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空？”

“最早也下个礼拜。”我说。

“我不想卖关子，太累了。我直接告诉你得了，我阿公来杭州了。”

“不明白。”

“他想见见你。”对方说。

“为什么？”

“不太清楚，即便我知道一点点，也不能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你自己来就明白了呀。”

“不明白。”

“我觉得你有时很聪明，有时又很笨，有时还很固执，说了这么多，白费劲。”

“是你母亲让你打的电话？”我问。

“对。”

“考虑考虑。”我说。

我的样子算不上唬人，倘若他们问起，我大可说自己摔了一跤。

韩琳住在城西一个高档别墅区。沿着围墙往前行驶，可以发现每隔10米就有一个摄像头正对着你。

小区门口有三个穿着职业装的保安，问明身份，通了电话。最后一个戴着红色贝雷帽的像交警那般招招手，把我放进去。

一排排都是西式别墅，每户都有小花园，不难找。韩琳和蔡妍站在门口等我。我突然有些后悔，也许该带一份礼物过来。

韩琳戴了一副玳瑁边眼镜，穿着一套看上去非常正式的套裙，就像个外交家。我以前不曾留意她是否戴眼镜，只是觉得这样的打扮未免正式。

我一走上台阶，她就伸过手拥抱我。

“我猜你会来。”她说。

“应该来看看。”我说。她让我有些不适应。

蔡妍冲我做了个鬼脸。她当先在前头领路。

“走，我帮你介绍个朋友。”韩琳说。

客厅很长，铺了乳黄色的地毯。客厅尽头南边有个花房，和客厅隔着玻璃门。那个“朋友”坐在花房玻璃门前头。

他看上去很老，头发几乎全白，梳着大背头，脸上也有明显的老年斑，深深的面颊勾，仿佛历尽沧桑。

他坐在轮椅上，也许是腿脚不便，也许本身就是个残疾人。

我想他就是蔡妍口中的阿公。

“这是我父亲。”韩琳说，“这是赵磊。”

“你好。”我和他握手。

他的手温暖，可是没有力度。

这气氛有些古怪。客厅里散着淡淡的兰花香，你或许以为花房里全种着兰花。

老先生点点头，扶了扶眼镜，像是在仔细瞅我。

“你好。请坐。”他说话一字一顿，看上去并不是因为费力，而是一种习惯。

“我父亲前两天来了杭州，听说你是温州老乡，所以特地想见见你。”韩琳说，“也许我们有些唐突了。”

“没有。”我说，“只是有点意外。”

老先生不说话，只是看我。

蔡妍端了一杯绿茶。我假装着看看四处，竟然没有发现佣人。

“我出生在温州。那是八十多年前了。”老先生说。

我点点头。

“你叫赵磊，今年多少岁呢？”

“二十三。虚岁二十四。”我说。

“嗯。”他点点头。“你们先出去。”他向韩琳和蔡妍挥挥手。

“赵磊，你先陪我父亲聊聊。”韩琳站起身，又走到她父亲身边俯身说了几句话。随后她拉着蔡妍的手走了出去。

这一切让我越发感到奇怪。这感觉并不好，仿佛等待秘密审判一般。

老先生从身后拿出一支手杖，他指了指左侧房间对我说，“我们去书房聊聊吧。”

我站起身。“要我帮忙吗？”我问。

“谢谢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