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零零四年的春季,我在杭城一所二级学院念大四,这也是我们的实习毕业期。我就读的学校属于一所国家重点大学的下属分院,说白了,就是用一笔较高的学费换一张貌似好看的毕业证书。学校面积不大,地段却不错,附近就是闹市区。离西湖不远,骑自行车大概二十分钟路程。由外到里三幢教学楼从低到高矗立,一目了然的规模。校门左侧有一颗大香樟树,在一人高处分开枝杈,篷型开阔四季常绿,如一顶巨大遮阳伞。树下总停满自行车。绕过香樟树的水泥路向北延伸,路的西侧依次矗着小商店、图书馆、学生宿舍以及一家对外营业的宾馆。学生宿舍有新旧之分,至于如何分配,据说通过抽签决定。我住的老宿舍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三层砖木结构,加上灰色水泥墙面,全散着古朴味。卫生间是公用的,这样也不错;相对于老宿舍,带独立卫生间的新寝室常常有异味。东侧教学楼的后面有个操场,两边倨着水泥看台,新浇筑了塑胶跑道。教学楼和操场中间有一条水泥小道,走过去是排球场和室内篮球场,再东边就是学生食堂了。所有建筑里最显眼的是那座宾馆,乳黄色外漆让人联想起超市出售的牛油。这座楼高十二层,却有十四层电梯,因为电梯没有第四和第十三层。每到周末,停车场前停满了高档小轿车,显然我们学校的女生很吃香,基本上杭城高校都有类似半公开的秘密。
回到寝室,阿蛙正玩电脑游戏。他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不说话。姐姐说的没错,我和阿蛙是典型的狐朋狗友,一起喝酒,一起泡妞。在旁人看来,我和他似乎都有些懒散,又常混在一起。所以他们称我们是颓废二人组。他还有个动听的外号叫瞌睡王子,有这个外号可想而知他的爱好。据他解释说,这是嗜睡症,可一到晚上却又变得生龙活虎。
“你真是光吃饭不管事的主,”我说,“现在是找工作的时间,想想老姜和老陈,八成去人才市场了,就业环境每况愈下,就你一头人还在玩游戏。”
“我爸让我回家考公务员,这两天就准备动身了。在这美女如云的城市的时光,眼看就要过去了。时日无多,还被一个奇怪的女人搅了局,心痛,心痛。”他装模作样揉着胸口。
“去你的纨绔子弟,”我说,“官二代总是有条光明大道。和你是朋友,常常让我觉得无地自容。我的纯洁心灵都被你污染了。”
我们没事就斗嘴,纯属娱乐,大家的脸皮仿佛因此越来越厚,人生无聊总要扯淡吧。
“少来这套,你不也仗着家里有钱,到处糟蹋良家妇女吗?”他吐了吐舌头说,“你日子过得潇洒,装个熊毛的卫道士,都拉到吧,本来这个世界上就没多少好人,咱们也别去凑热闹。”
“是,你说的有理。我偶尔的堕落也是被你怂恿,本来我可是个纯洁少年,心地善良,算了,打住,这个问题先不讨论。”我问他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昨天那两个雏儿到底怎么样?”
“被你们家女人吓跑了,我没撵上,不过幸好电话留着,待会你赔礼道歉,继续前进。”
“今天可不行,”我说,“我得搬家,房子找好了。”
“你已经堕落了,”他仰起头连打几个哈哈,以表示严重的不屑。“彻底堕落了,竟然心甘情愿当起了小白脸。”他头摇的像拨浪鼓,“哦,圣母玛利亚,我的上帝,你这种行为,让我看不起。”
“少贫嘴了,你根本不知道真相,胡扯什么呀。”我说。
“真相是什么?你偏不说,谁知道你们什么关系,每次我问你,你都支支吾吾,好像隐藏了一个天大秘密。”
“现在有些事情我还没闹明白,但迟早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总归我会弄清楚。谁要故意骗我,总要谁付出代价。”
他见我说的认真,收起脸上的戏谑表情,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希望你走好运,虽然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总是支持你。谁让我们是颓废二人组。不明白你,有时候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的认真,真够呛人的。”
“行了,少来煽情。你玩你的,我忙我的,”我对他说,“回宁波前打声招呼,到时叫上老姜老陈,我请吃饭。”
等我收拾起东西才发现杂物不少,被子不必带走,说不定有回学校住的机会。按学校章程可以住到八月底。衣物倒不太多,因为常带脏衣物回去洗,结果很多衣服都落在姐姐那。杂书可不少,又重。床铺下面除了空酒瓶还有一些野营装备。忽然想起,今天周末那些驴友应该有活动。我参加了一个驴友小组,交了一笔会费,去过几次。他们差不多隔一个礼拜聚会一次,只在杭州周边活动。
我掏出手机,发了一条询问信息给总召集人陈金,他和他老婆是最积极的两个。没多久他就回了条信息,相对而言,这次活动比较保守。夜里七点植物园烧烤,野营。
眼看要带走的东西越发多起来,一个人怎么也没法带走,只得打个电话给姐姐。她的启动速度很快,路上只耽搁了二十分钟。等我把东西打包好,汽车喇叭声已经在楼下响起。头疼,她每次来学校都这般招摇,没办法,内敛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她还是穿着早上那套紫色的贴身运动T恤。胸口和臀部被包裹得很紧,她堂而皇之走进男生宿舍楼,引来目光无数,怎么看都让人觉得突兀。
不知道她在身上洒了什么香水,这种气味和男生寝室特有的味道有些冲撞。她进了寝室竟捂着鼻子,仿佛入了垃圾站。阿蛙看见她,慌忙低下头不说话。姐姐抿抿嘴冲他点点头,果然是大姐风范。阿蛙见识过几次赵敏对付我的手段,甚至一度以为姐姐很可能是个有黑道背景的人物,太小看她了。
她对我们桌上共用的烟灰缸感到惊奇。“这个可以申请吉尼斯记录了,看看这个烟灰,三个人的骨灰未必有这个分量。乖乖,烟灰还有啤酒味,真了不得。”她说。
“别一惊一乍,”我说,“群居的男人是一群了不起的动物,养尊处优的女人是永远不会理解的。”
“行,今天你是老大,姐只是来帮忙的。”她奋力帮我抱了一堆书出去,走了几步便嚷道,“好重,好重,中午请我吃点好东西才行。”
“正好帮你减肥,”我站在她身后看了看说,“屁股上的肉有点多,不够紧实,走路一颠一颠。”
“是吗?”她满脸困惑,停下步子,扭过半边身子瞅了瞅自己身后。姐姐也有弱点,对待这些问题总显得很天真。“应该还好吧,从没人这么说过,总不成我变老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逗她说,“到了晚上,我帮你踩踩,压压紧,保证弹力和卡宾枪里的强力弹簧一样。”
“想不到你还会这招,可别到处糊弄人。”
“我常常这么帮别人忙,有一个横杆,吊在上面,在那些女生背上踩啊踩,便宜,每次才三百。”
“滚蛋,”她说,“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
“跟你说实话,你的身材超正,我刚看见楼道里一个男生在流鼻血,估计血压高点的,都有生命危险。”
“呵呵,你嘴巴总这么甜就好了,”她顿了顿说,“怪不得爷爷那么喜欢你。”
“这事别说了,”我忍不住打断,“爷爷可不止我一个孙子,大伯家,小叔家都对那份原始股盯着很紧,我可不想再生出事端。”
“五年前的事早过去,你为什么总放在心上。”
“现在别再提了。”我说,“我知道的和你知道的,并不一样。”
“好吧,随你,中午请我吃什么。”她终于放弃,这也让我松了一口气。事实背后的真相总叫人惊讶,它或许离你很近,又或许很远。
“吃点有情调,符合年轻男女的。”我把野营装备塞进后备箱说,“我来当你的专职驾驶。”
其实去吃披萨并没有所谓的情调,因为要排队。你不得不佩服,一到周末总能见到必胜客前长龙般饿着肚子的队伍。只能迁就,这个时间段想在西湖景区附近找个停车位,简直比摸奖还难。足足排了二十二分又五十六秒的队,肚子早饿的咕咕叫。
“搞不懂,”我说,“美国电影里,那些人只用手抓着吃,为什么我们要用刀叉。”
“因为我们是文明人啊。”她说得理直气壮,不过她用刀叉的时候确实像一个淑女。
“你为什么不回温州?”以前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却从未问过她。有时候脑中会跳出一些想法,只想着也许离她远一点对我们两个都好。
“你知道的,爷爷有条规矩,”她抿了一口果汁说,“女人不能参与家族生意。”
“你可以跟着老妈还有那些亲戚,全国各地打游击,投资房产煤矿之类。”
“饶了我吧,和那帮中年人没有共同语言。”
“你也可以留在上海啊,名牌大学毕业,在上海发展应该更有前途。”我想了想问道:“为什么突然跑来杭州?”
“嗯…”她沉吟不语,禅师入定般沉默,像是费尽脑细胞寻找答案。“我也不知道,”她终于回答,“也许这个城市比较休闲,风景也不错,就来了,不一定非得要一个原因吧?”
“对,”我说,“你说的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撒谎,也许只有置身事外者才能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