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炳用“绵里藏针”来形容跟他具备一样招牌笑脸的万校长,我并不感到费解,因为同室的信访副局长有一次在闲聊本市有名堂的款爷时,讲了酒店老板梁坤的发迹史,因为他哥梁乾是建委主任出身,一手将亲弟弟扶植为地产款爷的。兴许是副局长有意想在我这“拎包人”面前表达对秘书长的忠心,在讲述梁老板的发迹史时,他顺口带出了不少官场江湖恩怨,深为秘书长抱不平。
原来啊,欧阳炳过去当教育局局长时,因为一次办公大楼翻新装修没有按照已是主管城建的副市长梁乾的旨意办事,光明正大地通过招标发包出去的,让梁市长弟弟在地产界栽了跟头,生意没到手不说,大哥的面子丧尽了。自此,欧阳炳与梁乾结下了宿怨。那时候官员拿文凭热潮刚掀起,而且都爱上了文凭中的无冕之王——法学硕士,这就把师大法学院知名学者万教授推到了前沿,万重山当时是主管在职教育的副院长,跟他套近乎的官员从县处到副省不乏其人,可谓桃李满天下。这里头就包括了现任省委副书记麦彪,市委副书记梁乾以及法制局副局长贾秀臻,这三个人只有贾硕士是货真价实,但就是这样的珍品却很难得到师兄们的提拔晋升,原因是这人太死板,死扣字眼,只适合做学问。近墨者黑,与大小官员混杂在一起的万重山开始端不住一身清高了,知识分子在市场经济冲击下有点晕头转向了,于是
借助于官场门生的春风,万重山这个知名学者摇身一变进了市委党校成为熊猫级教授,直至成为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兼任常务副校长。这都依赖于省委及市委两级副书记的大力提携,也就是说,从政治梯队上排,欧阳炳跟万重山分属两个山头。一个属于北边嫡系,一个归为地方诸侯,实际上是省委副书记麦彪与即将就任市委书记成为省委常委顾荃的政治斗争,至于这两位高人之间又有什么瓜葛,后文再表。
反正从信访局副局长口里能推断,万重山跟欧阳炳之间是貌合神离。眼下就要面临换界,先党后政,市委班子的调整直接牵连着政府班子,万重山盯上了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位置,而这个位置牵动了顾荃对欧阳炳的最终安置——组织部长,因为现任部长已快接近“八下”段位了,自然有人提前给他提前张罗接班人。欧阳炳垂涎的并非是副市长位置,那不过是通向组织部长的两年间跳板。一个47岁,一个50岁,要走上组织部长的位置,从年龄上看,欧阳炳有着年龄优势,但麦彪是主管组织工作的省委副书记,两个后备干部孰上孰下取决于上面派系的斗争结果。顾荃自然见不得将来市委班子里有个唱反调的组织部长。
这种官场晋升空间有点类似天花板,级别就是你的个头,个头越高,年龄越大,空间就越小了。所谓“七上八下”就是说57岁,还可以往上拔一小截,假如你不幸赶上了58,那就“船到码头车到站”了,心里一定埋怨父亲大人当初太猴急了,怎么没晚一年播种。这种盖住乌纱的天花板跟个压缩饼干似的,将不同年龄段的干部当成馅夹在其中,45岁的科干,50岁的处干,55岁的局干,都属于此类,级别不同,风味有所差异,但角色是一致的,就是个“馅”。
万重山和欧阳炳之争不过是提前打造房舍,将天花板建得更高而已。这都是些后话,暂且不表。
让镜头再次回到范学员第一次在党校培训的金色年华。机关重重,就跟密匝的森林一样,菜鸟范学员翅膀太嫩,无法穿透密不透风的繁茂枝叶,只能在黑暗的林子里韬光养晦,试探性地煽动翅膀,锤炼筋骨,只待硬实了腾空出林。从信访副局长口里,我隐约感到万家的门槛很高,不小心失足了,就难以退身的。
想到欧阳炳出门前的戒言,我真的后怕起来。那晚上,万家小楼摆上的分明是精心布局的“鸿门宴”,企图从我范学员的口里掏出一些杂碎来,那杂碎里一定搀杂着欧阳炳的污秽。没有不透风的墙,苍蝇不盯无缝之蛋,显然,有关欧阳炳跟女诗人之间那层神秘的面纱,已有人在暗中偷窥……
一晃一个月培训时间就快结束了,这期间,除了用心上课范学员基本足不出户,连篮球场也不去了,踩着三点一线,节奏分明地走在党校校园。
当然,我并不回避贾硕士,依然把他当导师尊敬,晚上只要他有空闲,我都要登门拜访。至于教材之外的话题,我格外小心着应对,以防说漏了嘴。贾硕士别瞧爱扣字眼,却关不好自己的嘴巴,有个周末不用上课,学员大都回家“探亲”了,见贾硕士没走,我就偷偷拎了瓶茅台,再从超市买来一些下酒的袋装肉品,两人对酒畅谈。喝高了的贾硕士居然嘲笑我说,就凭你,能把那姓单的师大老师踢进“竹料”山里面吗?
可见,幕后的操盘手对“二世”调动一事的暗中侦察进一步深入了,并且牵扯出“单大褂”来。矛头显然直接戳向了欧阳炳。可问题是那个年代正是经济思潮席卷人们价值观的新时代,生活作风已不足以搬动一个干部,更何况那时候两人之间并没发生暧昧之情,他们何故想从一个女诗人身上挖掘材料呢?只能说明欧阳炳屁股很干净,搞卫生检查他都合格通过。无奈之下才从男女关系上入手,看能否搜刮出徇私舞弊,以权谋私的材料。结果挖出一条小爬虫来,真是浪费铁锹工具了。对付大蟒你完全可以手起刀落让它碎尸万断,小爬虫都不够你刀刃厚实,无从下手了。再者说了,女区长也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解释:把作家调进文化团体,充实文化队伍,合情合理也合法。
反正,此事并没有弄出多大响声来,秘书长还是跟在市长后面,常务副校长这个导师也还是跟在学生市委副书记后面,至于小范还是端坐在课堂里,一切相安无事。
范学员不再上党校食堂吃饭了,因为担心碰上“三世”管不住自己怦然心跳的心,乱了方寸。本来范同学不大愿意跟那帮大小官僚们凑在酒店餐厅吃饭,唇上无毛,吃饭都发毛,特别是那位小太子,一碰上我就吹胡子瞪眼的。可为了躲开万家的千金,范同学还是硬着头皮上酒店吃饭。
就这样,范学员安分守己,百折不扣地像一个三好学生完美地度过了余下的20多天培训生涯。
好在培训结束我向秘书长交上了优秀答卷,全部学员分数超过80多分的只有10来个,其中就有范为的小名。当时好象还是万重山在台上亲手给学员发了个小红本,以示培训合格。给我颁发证书时,他分外亲切,拍着我肩膀附耳小声说道,以后多照顾。
这话叫我丈二摸不着脑袋了,也没敢多想,对应对锦里藏针的人,你千万别测算他针空的大小,一准蛰痛你。
最倒霉的要数信访局副局长,也拜过崔志刚的家门,可结果还是56分,跟20来号人被纳入党校来年春季培训计划中,实在憋屈得狠,嘴里骂道:崔志刚这家伙太不够意思了,忽悠老子。
鸟儿终于出笼了,范科员又回到了督察室的怀抱,但这个怀抱变得有些陌生,主任还是那主任,但副主任已换成了两张陌生脸孔。
我才离开一个月,督察室已进行了改组,多出几杆枪来。而秘书处也多出一位“女党代表”来,原来是她!
不看不知道,这世界真奇妙。
不要怪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