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1943-1944):最危难的岁月》(40位抗战老兵和亲历者最真实的记忆)
李幺傻,曾从事过公务员、记者等职,在全国多家媒体工作过,发表文学和新闻作品数百万字,出版有《暗访十年》等文学作品八部,现供职于南方某著名报业集团。
【引子:我为什么要写抗战】
这十几年来,我主要做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做暗访记者,一件是寻找抗战老兵。
寻找抗战老兵的念头诞生了很久。早在1995年,那时候我还在政府部门上班,当时世界各大媒体都在庆祝二战胜利50周年,看着电视屏幕上那些欧美的二战老兵们,戴着勋章,鹤发童颜,被鲜花和掌声簇拥着,我就想,我们的抗战老兵在哪里?可惜,我在电视屏幕上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
后来,我从政府部门辞职了,做了一名流浪记者,这一干就是十几年。
在这十几年里,我先后采访了40多名抗战老兵和亲历者,现在,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默默谢世。甚至在临终前,周围的人也不知道这个老人曾经为了我们中华民族免于灭亡,而与日寇殊死抗争,浴血奋战。他们在沉默与凄苦中度过了一生。
麦克阿瑟将军说:“老兵永远不死,他们只是渐渐隐去。”
是的,我们的抗战老兵永远不死,现在,我们就要记住他们的名字,和他们的事迹,并且代代相传。
我所采访过的抗战老兵都晚景凄凉,他们中,有人终身未娶,有人身有残疾,有人被贫穷压弯了腰,和那些佩戴勋章的欧美二战老兵比起来,我们的抗战老兵被人忽视了,而且忽视了很久很久。
然而,在我采访的时候,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怀有怨言,他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和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战友比起来,我已经很幸福了。”
每次采访完一位抗战老兵,我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克制自己狂躁而痛苦的心情,无论是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还是走在人流熙攘的大街上,我只要一想到他们,就会泪流满面。我终于能够理解张纯如为什么会在写完《南京大屠杀》后就自杀了,那是一种彻入骨髓的悲愤,一种无力改变的绝望。我在采访完我们的抗战老兵后,也曾经想到过自杀。
我也彻入骨髓,我也无力改变。
我一直想写这么一本书,写写这些抗战老兵的经历,可是,整整十四年,十四年漫长的抗战岁月,从1931年的“九一八”,直到1945年的日寇投降,材料芜杂,头绪繁多,我不敢下笔,我也无从下笔。我只能不断地阅读描写抗战的书籍,这些坐在书斋里的学者作家们,他们并没有进行田野调查,甚至连抗战遗址也没有去过,仅凭自己的想象和参考资料,就能够下笔千言,妙笔生花。但是,我不愿意这样做。这样做,是对抗战老兵的大不敬。
直到前几天,我买到一本崔永元团队的《我的抗战》,我的思路才豁然开朗。
说实话,我很羡慕崔永元的团队。他们有赞助商提供资金,有历史学家提供指导,有自己的交通工具,有摄影师、编导等一大批人协同作战。
而我,孤立无援,只有一个人在孤独地寻找。
在寻找抗战老兵的路途中,我坐过各种各样的车辆,从火车、汽车,到手扶拖拉机、牛车马车,甚至徒步在山谷间攀援。有时候,因为交通不便和囊中羞涩,我不得不中途放弃。我想,如果我有他们那样的一支团队,我会找到更多的抗战老兵,让更多抗战老兵的事迹被后代的我们了解和熟知。
然而,崔永元是中国名人,我是无名小卒。我注定了只能独自上路。
我还会继续寻找。
用我卑微的文字,向他们顽强坚韧而风烛残年的生命致敬。
(两点说明:1、因为个人水平有限,年代久远,在叙述中可能会有差错,请大家及时指正。
2、因为暗访过很多黑恶势力和不法窝点,请大家只看文章,别猜测我的信息。)
【第一章:石牌保卫战】
1943年春天的阳光照耀在长江三峡的上空,日夜不息的江水默默地流向东方,空气中充满了大战来临前的紧张和躁动。
一天午后,十几架日军飞机飞临石牌村的上空,隆隆的机声震耳欲聋,浓密的树林在机翼下东倒西歪,树枝和树叶都在痛苦地挣扎着。石牌村的人四散奔逃,抬起头来,能够看到飞机上的膏药标志,和日军飞行员戴着风镜的面孔。山顶上,国军的机枪响了,声音急促地连成一片。日军飞机丢下了几枚丨炸丨弹,村头的一个柴火垛着火了,浓烟滚滚,遮没了半个天空。一头耕牛沿着江边乱跑,一声爆炸响过,耕牛被炸成了几块。
1943年,冯学佑15岁。那天日军飞机飞临石牌村上空时,他也跟着村人逃避,他躲避在了一条石缝里,看着日军飞机从头顶上呼啸而过。
黄昏时分,冯学佑才从石缝里钻出来,回到村子。村子里哭声一片,穿着军装的国军帮着村人掩埋尸体。就在这天下午,日军飞机炸毁了学校,死了很多学生娃。
时隔不久,村子里的人都搬到了山顶上,因为山顶上视线开阔,日军飞机一从地平线上露面,放哨的人就看到了。更重要的是,山顶上有国军的机枪阵地,和这些穿着军装的自己人在一起,农民们放心。
直至几十年后的今天,山顶上还有人居住,那些躲避敌机的农民,在这里居住已逾三代。
冯学佑说,日军第一次轰炸是从先一年,也就是1942年的冬至开始的,此后,日军飞机轰炸不断,国军的还击炮声,也连续不断。日军曾经乘着军舰登上岸来,国军又将他们赶下江水。一直到大半年后,日军从这里撤走,才再没有见到膏药标志的日军飞机。
冯学佑老人不知道,他所见证的,就是后来被国外史学家称为“中国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的石牌保卫战。
这场对中日战争起着决定性意义的保卫战,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它即将被湮没在漫漫的历史烟尘中,就像那场战争中的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战役一样。
石牌是湖北省宜昌市夷陵区的一座村庄,位于长江南岸,北岸是峭壁千仞。长江从重庆流入湖北宜昌,在石牌村外转了一个直角弯,石牌村就在这个直角的弯尖上。稍微懂得军事知识的人,一到石牌村,就知道它的地位位置是何等重要。
而且,沿着长江溯流而上,转过了石牌村这个弯角,长江两岸无险可守,可以直达重庆,兵临城下,重庆唾手可得。
重庆,是抗战时期的陪都,当时的国民政府和中国战区的最高长官蒋介石就在重庆。日军占据了首都南京后,如果再占据陪都重庆,中华民族就会亡国灭种。
1943年发生在石牌的这场战役,决定着中华民族的命运。当时抗战的形势,用千钧一发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中华民族的命运,就维系在这座小小的村庄。
守卫石牌村的,是十八军十一师师长胡琏。石牌保卫战,成就了胡琏的一世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