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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周围的一切都还是那么安静,在城市的那些夜晚,我简直就是睡在噪音里。
乡村的清晨,空气格外新鲜,泥土和花草树木的气味沁人心脾,偶尔传来的一两声牛叫,也觉得如婉音绕耳。
爸爸还是蜷缩在墙角一口一口地抽着烟,妈妈仍然里里外外地忙活着。印象中,只要不是下地干活儿的时候,每天起床我都会看见这个场景。这个曾经那么清晰、那么熟悉的场景现在对我来说却是如此的弥足珍贵。
我在千里之外朝思暮想,一夜夜流泪、一夜夜难眠就是想再感受一下这种无声的清晨,再次融入这熟悉的画面……
我问妈妈:“爷爷,醒了没?”
妈妈说:“你爷醒着哩,你快去看看,他还没见你哩。”
走进爷爷的厢房,他微弱地睁着眼睛。
我轻轻地说:“爷,是我。我回来了。”爷爷的双眼失神地看着我,没有任何反应。
我又摸了摸爷爷的手,大声说:“我回来了,你认识我吗?”
爷爷迟钝地转了下眼睛说:“你是谁家的女子?跑到我家干啥?”
看着已经失忆的爷爷,我呆呆地蹲在炕边,脑子里一片空白。现在他这样已经是我不能承受之痛了,要是有一天他走了,我该如何面对?
爸爸在一旁说:“娃,么事。人总会老地,谁都有这么一天。你爷有时候糊涂,有时候清醒。说不上他明儿就认识你了。”
简单洗漱之后,我对妈妈说:“妈,我想逛一逛去。”
妈妈说:“去吧去吧,你都好长时间没回来了,到处看看也好。”
走到屋后那颗大槐树下,围着树转了两圈儿。小时候在这里经常跳绳,踢肉球(猪膀胱做的气球),这棵树也算是我的朋友吧。
轻轻抚摸着树杆,粗糙的树皮难饰苍老,凋零的枝头守望着风月,满地的枯叶铺满了经年……
顺着坡往上爬,初中的时候经常和玩伴们来这里打猪草,采果子。那时候采了果子都舍不得吃,几个姐妹们拿出去卖几毛钱,然后开学后买一两本新的作业本。特别是我,一本田字格的作业本,先用铅笔轻轻地写在上面,写满了再用橡皮擦掉,反复使用,一个作业本用个一年半载是常事儿。老师也非常体谅我们,用铅笔轻轻地批阅作业,从来不用钢笔。一是因为他买不起钢笔和墨水儿,二是他知道好些学生连买作业本的开销都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正在坡上发呆,看见大军从梁上缓缓地走了过来。
看见是我,他先是一愣,然后问:“你咋也在哩?”我微笑着说:“刚回来,到处走走看看。对了,谢谢你的参。”
大军苦笑着说:“不谢不谢,你咋这么客气你?都乡里乡亲的,你看你!”
看着大军红红的眼睛和黑眼圈,知道他昨天肯定一夜没睡好。
我说:“你这么早,去哪儿啊?”
大军说:“我不在中心小学教娃识字哩吗?昨儿个……昨儿个听说你回来了,从学校跑回来看你,完了就回家歇着了。现在我得回学校去,娃娃们还上课里,可不敢耽误!”
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动。这种感动,叶茂给我那两万块时没有出现过,老黄数千元数千元给我小费时更没有出现过,而这个普通的乡村老师一句憨厚的乡音却让我铭记。
我哽咽地说:“大军哥,你昨晚没睡好吧?你看你眼睛红成啥了!”
大军说:“么事么事!”
听着我关心他,大军又显得有些高兴,但是他的眼神已经不再像昨夜那么含情脉脉。很明显,他彻夜没睡,估计想了很多关于我的事儿。或许,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长痛不如短痛的决定。
是的,是不能让他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了。
我婉转地说:“大军哥,啥时候喝你喜酒啊?你看小花、二妞娃可都大了!”
大军明显听出了我的话外音,干涩地说:“是啊,你知道我一直喜欢你。也好,也好,不用你这么提点我,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是个金凤凰,不该有像我这样没出息地男人!我一个代课老师,一月就那二三百个钱,还不按时发!地都种不好,有啥用哩?”
听着大军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略微有些讥讽,我瞬间心如针扎,也有点生气,含着眼泪大声反问他说:“金凤凰,我是金凤凰?我是啥金凤凰?”
我万没想到大军会这么认为,竟然会觉得我看不起他!其实我原本心里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的,他那么一个质朴的汉子,应该找一个单纯善良的媳妇。我呢?
我的爷还在屋里躺着,我没钱给他住院,没钱给他看病。我爸、我妈一天天老了,再过几年怎么办? 这些都是我应该承受并将要承受的。我在那个繁华都市经受的一切心酸和凌辱,卑微且小心翼翼地活着,是为了什么?
其实这样也好,让他这么看我,开始恨我,应该会更快更彻底地忘了我,开始属于他的生活。原打算走的时候送他一件儿贴身用的东西作为留念,但是这一刻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让他厌恶我、诅咒我,直到后悔曾经喜欢过我,彻底地把我忘了,他心里才会顺其自然地好受些。
于是我冷笑着说:“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也不打算回来了。”只说出了一句,我已经难受地张不开嘴了,虽然满脸愤怒,冷若冰霜,但心里却已经泣不成声,只是默默地喊:“你快走啊,你快走啊。我不要在你跟前掉眼泪!”
果然,大军头一转,一溜小跑,绕着坡走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轻轻地说:“大军哥,对不起!”
有时候女人就是这样,她很可能看上去对你冷漠无情,可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