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到银行刚存好钱,就想起妈妈了。
于是决定先给家里一些,本来打算给一万五的,可是平时都没给过这么多。怕一下子寄这么多回去,妈妈问起来我不好答复。说涨薪水了,那以后每月怎么寄钱?想来想去,寄了五千块。
坐在银行大厅里打电话给妈妈,告诉她,快过年了,发了点奖金,寄回家了。
刚挂了电话,正要起身离开银行。隐约看见一个女的在银行门口上了一辆红色轿车,貌似很面熟。她倒车的时候,从车窗看进去,这才看清楚,原来是我大学时候的一个同学。我赶紧往后退了两步,生怕她看见我。
万一要是见面了,相互寒暄问起来,在哪儿高就啊什么,我如何回答。
上学的时候就听说她被一个男人包了。现在瞧她生活,貌似过的不错,传言应该不假。据说那个男人大她三四十岁,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无性的婚姻可怜,无爱的婚姻可悲。或许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理名言,说她和包她的男人有爱,打死我也不信,可瞧她现在过的好像也还滋润。
不过倒也难说,谁又能保证她不是一件看上去精美的瓷器,在窑里受尽了万般煎熬才凝固了这一身僵硬的光鲜?
瞧着她把车开走了,我这才敢走出银行。
正琢磨着去哪儿闲逛呢,忽然觉得腰酸背疼的。估计是最近没休息好吧,想起珠儿领我去的那家盲人按摩还不错,于是打了辆出租车。
我很少打出租车的,今儿心情好,又发了笔小财,才舍得这样奢侈一下。上车看见出租车司机的微笑,我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
一路上开着车窗,风呼呼地吹在我的脸上,偶尔觉得有点痒痒。每次寄钱回家的时候,我的心情都超好。
是的,基于责任的付出也是一种幸福。
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个个神色匆匆,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再忙些什么,那一个个伪善的面孔下,又有多少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管怎么样,不都得活着吗?
还在副驾驶上发愣,司机却停了车,提醒我说:“到了。”
这才缓过神来,付了钱下车。
走进按摩店,那个女的一下子就认出了我:“您好,可有日子没见您来了。”
刚享受了出租车司机如沐春风的微笑,看着这按摩师都少有点儿别扭,总觉得她今天愁眉苦脸的。
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直接脱了鞋子爬在了按摩床上。可越来越举得不对劲,原来她按摩的时候都有说有笑的,可今儿怎么老皱着眉啊。
心里嘀咕是我的事,可愁眉苦脸是人家的事。我觉得气氛有点尴尬,索性闭上眼睛。
等按摩完了,我付钱准备走人。临出门,我随口说了一句:“你今儿不高兴啊?”
谁知道我这么随口一问,她倒慌了,赶紧说:“对不起啊,对不起,您是不是觉得不满意啊。那我今儿不收钱行吗?我可不是冲您啊!”
她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我听珠儿说过她挺不容易的,可没想到就突然给我来了这么一出。我也有点儿慌了,忙一边安慰她一边问怎么回事儿。
她的悲愤如决堤的洪流,顿时淹得我心如沼泽。
按摩师拉着我的手先放声哭了一鼻子。等她情绪稍微平稳一点了,这才坐下,说出了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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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摩师抽噎着说:“哎,我也不怕丢人了,就冲你说说吧。我除了冲你诉诉苦也没什么办法了。我的娃年纪也不小了,可是现在还没读书。也怪我,没钱给娃上学。”
说到这里,她又拉着我的手颤抖了起来,我看她情绪有点激动,赶紧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停了一会儿,她继续说:“可是我也没办法啊,咱没这儿的户口,要让我的娃读书,上哪儿找那么多的钱掏那个什么选择学校的费用?我这小店,我这小店刚够糊个口啊。政府挺好,我有残疾证,他们不收我一分钱的税费。可这交了房租,吃过饭实在是没几个钱了啊。”
她这半天也没说个一二三出来,我也不知道是走还是留。只好轻轻抚摸着她的手,希望她的情绪能尽快平稳下来。
“这不,娃都十来岁了。每天就这么逛哒着,我在这儿忙着赚钱也看不住他。从去年开始,他就自己跑到附近超市偷东西,被人家抓住了两次。头一次那个老板挺好,说了我几句,就让我把娃领回来了。”她眼泪吧唧地看着我,出了口长气继续说:“可是第二次,我给人家跪下磕头了。人家才把娃给放了,我回家好打了他一顿。管了没两个月,又到处瞎跑。”
我问:“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摇摇头,眼泪又往下掉:“前一阵子认识了一群十四五岁的孩子,也不学好。跟着他们开始在车站、地铁偷人钱了。上个月还被民警送回来一次,那个丨警丨察可真好,把娃送回来,看了我的情况,临走还给了我两百块钱。”
我心想,毕竟还是好人多。我刚上大学那年,来这儿下了车就摸不着东南西北,就找一丨警丨察问路,那个丨警丨察不但把我领到了公交车站,还把换乘的公交车线路和站名儿都写在了我手上。
“昨晚又和一群狗东西偷人家小商店了。”说到这儿她低下了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头说:“我也不管了,实在没办法了。医生说,我这眼睛现在每天吃药都治不好,只能延迟失明的时间,估计最多到五十岁我就看不见了。让我瞎了吧,等我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倒也干净。”
误入歧途的小孩儿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这样。小小年纪就辍学了,或者干脆就没上过学,找工作吧又太小,所以就这么无所事事地闲逛着,三五成群,沆瀣一气。而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家长一般都忙于生计,时间久了,对孩子的管教有所疏忽,孩子也就彻底学坏了。
虽然心有恻隐,但是我也无能为力,走也不是,留着也不是,就那么干巴巴地坐着。
估计是哭出来了,她心里好受了一些,起身给我倒了杯白开水说:“真不好意思,给您说了这么多,烦着您了吧?来,喝口水。”
我端着杯子又想起了王志东,那家伙买那所闲置房子的钱能让多少这样的孩子读书啊?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个梦,几乎同样的梦。
梦见我和小云坐在王志东那600万的房子里,四周空荡荡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和小云就那么坐着,谁也不说话,但是房子里能清晰地听见婴儿的哭声,小云听着听着也开始哭了,一边哭一边到处找孩子,边哭边喊:“妈妈来了,妈妈来了。”
突然那座偌大的房子天花板上开始渗出鲜红的血水,慢慢地,慢慢地,四周的墙壁上、地板上满是鲜血。血越流越多,地面上的血水越积越深,我蜷缩在窗台上动都不敢动,小云还淌在齐腰深的血水中四处找孩子。
后来按摩师也不知从哪儿出来了,她和小云一起哭,一起在血水里寻找着各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