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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好一阵子,小云终于停了下来。估计她是累坏了,哪儿人少往哪儿钻。她四处瞧了瞧,看见了角落的我。
我羡慕地看着身边的小云,说:“你今天真漂亮,祝福你!”小云整理了一下我手里的那束花,说:“这才是我对你的祝福。”
还是第一次有人祝福我,听了这话,这些年来的日日夜夜忽然在眼前一一浮现:第一次翻我牌子的那个眼镜儿男、捏着我的丨乳丨头喝酒的那个男人、那群给蹲在地上的红菱灌酒的赌客、巩然、老黄,一夜夜的荒唐顿时在我眼前上演。这种生活里的荒唐是否已把我浸泡的满身萧瑟?我都不知道答案,也不敢去想。
我配得到小云的这种祝福吗?
我不敢想了,只好说:“今天的主角儿是你,应该祝福你才对。”说着我又指了指门口的新郎说,:“看,他对你多好啊!”
小云看到那个可以让她依靠的身影时,嘴角才泛起了一丝笑容,说:“其实他这些年很辛苦的。都说他那个职位有油水,可他根本没多少钱。昨天看了看我俩的所有存款,加起来不到一千块!”
没有钱又怎样呢?不还是可以相爱吗?有爱的人生必定是饱满的。
人家结婚的大喜日子,我得说点儿高兴的,不能老提人家伤感啊,看得出来,她们俩熬到结婚挺不容易的。想起前一阵子碰见小云,她说自己怀孕了,就坏笑着轻轻摸了下小云的肚子说:“不久就要有小宝宝了吧?”
谁知道小云听完这话,鼻子一酸,眼角竟然有了泪花。她低头沉默了好久好久才慢慢地说:“孩子没了!”
“啊?”我有点意外,叫了一声才觉得自己失态了。于是又压低声音问小云:“怎么搞的啊你?”
小云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说:“买房子的时候,我俩存的钱都不够交首付”小云说到这里,摇头无奈地一笑说:“真不知道咱们他妈的辛苦半辈子是不是就该露宿街头。实在没办法了他的父母拿了些钱,我家里也拿了些钱。现在他爸妈得病了都只有扛着,根本不敢去医院,实在没钱了。我和他看着父母受罪也没有办法。”
没有钱的日子我很熟悉,贫穷如同一个狗急跳墙的债主,日日夜夜扰的你生活不得安宁。
我问:“实在不行你们一起回他老家吧?小地方或许好过一些。”
小云说:“他就是在家乡混不下去了才出来的。那小县城,混个屁啊!我去过一次他家,那鸟地方收入低的要死,物价高的没谱!像我们俩这样的,回去一没文凭、二没手艺、三没本钱、四没背景,去找死吗?还不如在这个大染缸里混着,反正周围又没亲戚朋友。有时候逼得没办法了,我还是拉下脸来,去陪陪客人,赚点外快。每次他看着我去陪客人,都会很暴躁,肯定和我大吵一架。但是,不这样根本没办法。”
一个男人看着自己的女人在自己眼前和另一个陌生男人暧昧,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可悲的是,你还必须得默默忍受这一切,因为你要活着。而作为一个逼不得已为了讨生活的女人,自己的男人又把怒气发泄给自己,小云竟然还能忍受。我顿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是当初跳槽时候的小云了,她是一个妻子,她是一个属于一个家庭的女人。她有了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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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小云停顿了好久,我知道她实在不愿意提起孩子的那茬儿。可她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呢?
小云可能也看出了我眼神中的疑惑,她长吸了口气说:“本来我俩一个月的收入还算可以,但自从买了房子,房子!房子!那个他妈的房子!我俩的生活变得越来越拮据,越来越拮据。也不怕你笑话,交了首付,我俩每月还完月供,剩下的钱几乎不够吃饭的。你知道我们现在的生活是多么灰头土脸吗?”
我看着小云,摇摇头。
小云说:“中午我俩就吃馒头、咸菜。咸菜还是他妈在老家做好带过来的,呵呵。晚上我俩就吃挂面,白水挂面,撒点儿盐就那么吃,连辣椒都没有!”
听了这些,上学时候的窘迫似乎又那么地熟悉。在大学里,我最拮据的一段时间就是这么过的,每餐两个大饼一块钱,半包榨菜三毛钱。全天的花费不到三块,二十块钱我能活一周!记得每次去学校的快餐店,我只敢要土豆丝,因为最便宜,每份儿三毛钱,后来涨到了五毛,我觉得吃盒饭土豆丝不划算,于是改吃大饼!
所以小云说的这种生活我一点都不陌生,这种艰辛我也经历过,于是握着小云的手,安慰地点点头。
小云接着说:“每天的活动就是中午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在小区里逛逛。原来开发商承诺小区里会有园林、盆景,可是都大半年了,毛都没见一根。真希望开发商的妻子全都他妈的不孕不育,让他们的生活也像我们这些被骗了的房奴一样失望。”
听着如此恶毒诅咒,我禁不住笑了出来,但是看着情绪低落的小云,又实在不好意思笑出声来,只好强忍住笑继续听她说。
“这种生活,一个孕妇怎么受得了?”小云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的,干我这个职位的,晚上上班经常一站就是一个通宵。老板不在的时候,还能偷一阵闲,老板要是在场子,我就得站着。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受的了?人家怀孕都是大鱼大肉的,我呢?想吃点儿新鲜蔬菜都没有!”
小云喝了口水,接着说:“后来日子实在拮据了,我不得已又去偶尔陪酒赚点儿钱补贴家用。结果经常被一群男人灌得七荤八素!就这样,吃着馒头榨菜、清水挂面、一站一个通宵,再加上酗酒。孩子……孩子就没了?”
我没经历过这种事儿,还傻乎乎地问:“你怎么发现没的啊?”
小云既然都说到这儿了,倒也不很伤心,她只是又摇了摇头,说:“有一天早上我在上厕所,突然一阵血流了出来,我觉得肚子好痛。接着一两天都感觉不对劲,又没钱去医院,就打电话问妈妈。妈妈说,估计是孩子没了。妈妈怕没流干净,影响我以后生育,又让我吃了点儿药。”
说着,小云把目光转向门口的新郎说:“吃了药以后,又流了一次血,还有血块儿。我知道那模糊的血肉就是我还没成型的孩子。他把血块儿盛在一个瓶子里,说什么也舍不得扔。就那样,他抱着瓶子哭了一夜,一边哭一边喊: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
可以想象得出当时的情景,一个父亲捧着已经化为血肉的自己的孩子,一滴滴男人的眼泪,一声声愧疚的嘶吼……
我惊诧地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小云反过来安慰我说:“还好了,他家人挺好。我对公婆说了我是做陪酒的,他们也都接受了我。孩子没了还可以再要,只要他对我好就行!”
小云的这份勇气真是令我敬佩。如果我有了这么一天、有了自己的丈夫、有了自己的公婆,我有没有勇气如此的坦诚我的过去呢?或许吧,婚姻可能真的不是长萧短笛,手忙脚乱地堵住一个个漏洞就能吹奏出幸福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