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从凉棚尽头倒回来,还没走出帐篷的时候,一声吼叫让我回过头:刚才还打扑克的四个小伙子正在暴打一个穿迷彩服的打工仔。迷彩哥很有几下子,四个男人打得特别费力。迷彩哥一跃上了棚顶,四个打牌哥捡起旁边的砖头,威胁着叫他赶快下来。我站得远远的,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只看见迷彩哥慢悠悠的从棚顶跳下来。刚着地,打牌哥们又冲上去继续打。从我身边冲过去的几个人也加入到打架队伍中,近十个人打一个,随便好能干的人都要吃亏。在砖头和拳头下,迷彩哥不反抗了,而是跪在地上求饶。
打牌哥吼了句滚,迷彩哥便一个人摇摇晃晃蒙住流血的脑袋朝滨江路方向走去。打人的哥们似乎很过瘾,转过身朝我走来,我连忙避开头,斜着脑袋用防备的眼神看见一哥子正脱下一件短袖衬衣扛在肩上,其余几个也吊起了香烟,从走路的动作来看,我们不难想象,他们是这一带的混混。他们没有理我。
劳务市场绝对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从群体来看:一部分是刚出来找活干的;一部分是这里干两天那里干两天,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还有的纯粹就是混混,专干坏事的。我战战兢兢的在劳务市场找了两个月的活干,属于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类型。被一个老板请去,做两天活儿,发现我尿床后就得离开。叫我离开的老板往往会有些过意不去,过意不去的老板就会给我付工钱,有的还会多给,比纯粹的欺骗要钱要多些。这算是我找到的另外一种生活方式,特别是大方一点的老板,最多一次给过我100元的。我渐渐迷恋上一下子有30元以上的阔气,我又可以去游戏室和录像厅,又可以买两元钱一包的香烟,又可以打打台球和喝两口老白干。
几乎每一个老板都会送我两套旧衣服换洗,干净的衣服,我就会用一根塑料袋装好提在手上,我更像憨厚的打工仔了。我很高兴被老板炒了鱿鱼,就想休假一样,做几天玩几天,反正劳务市场就像菜市场一样,每天都有买菜的,随便什么菜都有人买来吃,大不了廉价一点。我开出的工资是最少的,150元钱一个月。这种情况下,有老板不在乎我尿床,想真正帮助我解决睡觉问题的时候,我反而不干了。我就会想尽一切托词说服老板把我炒鱿鱼,我挂念着拿着钱自由自在玩耍的情景。
也不是每一个老板都关心我,都给我钱,有些凶一点的老板会怪我不早点说明自己有尿床的毛病,浪费他在劳务市场请人的时间和精力。这样的老板会发怒,甚至打人。他们最气愤的是我尿湿了被子,道门口一家火锅店的叔叔就是强行让我把被子烘干过后才准走的。
我有钱了就到菜园坝的地下通道去看通宵录像,那个时候还没有网吧。看录像五元钱一晚上,坐在沙发上看,疲倦了就睡觉到第二天早上清场。没钱的时候就在劳务市场的水泥凳子上睡觉,等到天亮。火热的夏天虽然感受不到寒冷,但蚊子的叮咬也是相当厉害的,劳务市场的卫生很差。天亮了,整个一条街上和棚子里全是打工的和请人的老板。求职者很多,傻乎乎的站着,老板们就像买菜一样逐个筛选。街上的求职者占用了支路,使前进的车辆开得特别缓慢。就这样,都还有压住求职者脚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压住了脚,一群人七嘴八舌,开车司机就得赔医药费。
没钱的日子,我早已经习惯了,如果饿了两天没吃饭,我就会在心里默念:“天无绝人之路。”没钱的日子让我混熟了经常在市场上的混混,我能够判断出他们哪个混得好,哪些混得不好。混得好的,我就要去巴结,撒几根香烟。他们没怎么在意我,毕竟没什么厉害关系。
混混之间的规矩怎能是一个毛孩子就能完全渗透的?那些混混好像还分了好多帮派,自己属于哪一帮哪一派?我很模糊。照旧在滨江公园打台球的晚上,冲过来10多个人不问青红皂白拉着我乱打,还要剁我的手指。我至今都不明白这顿打为什么而挨。这顿暴打,让我意识到了危险防不胜防,似乎清醒许多,我是不是应该远离这个充满暴力的地方?我又开始去一个门面一个门面的找活儿干。
从文化宫里面穿过去,我来到罗家湾,看见酒楼的玻璃上贴着一张招杂工的信息,从店面看上去,酒楼不算低档。酒楼门口摆着一张桌子,几个铁盆子装着炒好的菜,旁边摆了一些快餐盒子。我犹豫了一下,看见门口有个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把钱。我畏缩着走上去,表述自己希望在酒楼当杂工的事实,原本是希望讨要盒饭。拿钱的叔叔问了我的来龙去脉后,决定收留我在酒楼打杂做卫生。这家酒楼是集火锅,盒饭为一体的。
同意我的叔叔姓郎,郎叔叔说每个月给我存两百元钱,等我长大了再给我。我每天早上6点就要起床跟着老板娘去菜市场买菜,然后理菜、淘菜、切菜,中午就和服务员姐姐抬着一啤酒箱盒饭去菜市叫卖,有时还要送到办公室去。忙到下午2点,我们一起吃午饭,饭后所有人都休息的时候,我才开始拖地、扫地、擦桌子。令人头痛的是两槽没有洗的碗盘和油碟,油碟最难洗。刚洗完就到下午5点,又开始忙了,一直要忙到深夜12点,把卫生做干净,洗完碗后才能休息。
知道我尿床,郎叔叔没有赶我走的意思。我一个人睡在大厅,用几根凳子当床,睡觉时只穿条丨内丨裤,尿床了,也不怕,第二天洗个澡就可以了。
起早贪黑的打工,是我在挨了糊涂打过后反思的结果,郎叔接纳我尿床,推动了我安心在酒楼打杂,存点钱和或学点厨艺的行动。虽然也被厨师打过,被老板娘骂过。老板娘就是喜欢骂我,经常当着自家小孩的面数落我,把我当反面教材。半个月后的中午,刚被老板娘骂过的我压住委屈的泪水忙里忙外。中午的生意不好,本来可以很轻松的,前提是不卖盒饭。
零零星星几桌客人,还要将我吆五喝六。我的所有怨气都憋在肚子里已经很久了,沉着一张苦瓜脸,端着7个油碟给顾客。都两点过了,还要来一桌客人,我更是在心里冒火连天。我僵硬的将装有麻油的碟子摆在客人面前,放筷子的时候不小心打倒了一个碟子,麻油顺势溅到客人的裤子上。另一个客人气急败坏,站起来就冲我一耳光打来……本来打算说对不起的我恶狠狠的站直了身体,“你们过分了……”我抓起一根凳子恶狠狠地朝客人打过去。
气愤的是,我根本就没打着,却被郎叔狠狠地打了一顿,我在厨房哭叫,外面的顾客却吃得很开心。我惹祸了,郎叔叔就要赶我走,要我吃完饭把碗洗干净后才走。郎叔叔说好要付给我工钱的,等我洗完碗后,老板娘却坚决一分钱不给。
一分钱都不给,太过分了吧!半个月来,我累死累活,确实够狠。想不通的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去派出所状告老板,冒着进遣送站的危险。我径直去了大溪沟派出所,接待我的朱警官了解情况后,劝我算了。朱警官说我跟别的流浪儿不一样,有正义感,就决定收养我,还承诺把我送到学校去读书。
我还是不服气,凭什么打了半个月工,不给工钱?我一定要工资,半个月可以领取100元钱,够用几天了。我打听到了位于人和街的劳动局,我去了……我一个人背着朱警官硬着头皮去了劳动局。劳动局的工作人员问了我情况后,一行人开车拉我到酒楼找郎叔叔讨说法。到了酒楼,郎叔叔热情的接待了劳动局的工作人员,还请吃了一顿火锅。
郎叔叔反过来向工作人员诉苦:“我看这个小孩在门口可怜,出于好心才收留下来,平时就在店里玩,也没做什么事。半个月后,由于他在店里胡搞,我们就叫其离开。他走的时候非要我给工钱。各位领导,我怎么能给呢?如果我给他工钱不就成了雇佣童工,是违法的。”工作人员吃完火锅的态度怎么不一样了,怎么跟店老板相处得那么和谐?趁他们叫我等一会儿的间隙,我必须跟朱警官打电话请求支援。
店老板的狡辩似乎很有逻辑,不给工钱还是应该的,给了工钱反倒用童工违法了。朱叔叔听了我的陈述后叫我赶紧离开酒楼,工作人员是要将我送去收容遣送站。收容遣送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地方,它让我马不停蹄的带着委屈离开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