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梁涛放学后,参加完数学训练,回家时天快黑了,母亲艰难地做好了饭菜。
吃饭时梁涛觉得母亲情绪有点不对,不时发愣,半天扒一口饭,还发现她偷偷抹眼泪。
“娘,你怎么啦?”
这一问,母亲的情绪更加激动,又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地说:“你梨花婶喝农药了。”
“啊!”这个消息如晴天劈雳,惊得梁涛半天说不出话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
母亲断断续续把事情的缘委告诉了梁涛。
昨天傍晚,梨花与她的相好在河滩的沙洲里约会,被一伙人捉了双。男的是后山石陂村的周正开。有人看见他们向河滩走去,便告诉了周正开的老婆春秀。春秀叫来一帮娘家人,在沙洲里将他们当场抓获,当时就把梨花狠狠打了一顿。
今天中午,春秀领着娘家一帮人闯到梨花家,指着黎花泼口大骂“烂婊子”、“臭婊子“,见什么砸什么,锅碗瓢盆扔了一地,还牵走了一头肥猪。临走时在梨花家大门两边各挂了一只破鞋。
一帮人走了,梨花婆婆也在屋里呼天抢地哭起来,边哭边骂:我的天哪,家门不幸啊,娶了这不守妇道的女子,每天吃得饱穿得暖,还要到外边去风骚,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啊,我也不想活了。
中午,梨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坐在镜子前梳洗打扮,换上平时最喜欢穿的衣服,然后喝下半瓶滴滴畏,躺在床上。她的傻男人推门想进屋,门推不开,闻到一股刺鼻的农药味,从门缝里看到黎花躺在床上,大声喊叫起来:死人了,喝农药了。
黎花婆婆也吓得慌了神,叫了几个后生踢开门,把黎花抬出来,想办法让她抠吐了,然后喊了几个后生,把黎花送去县医院,叫傻子去黎花娘家报信。
黎花哥赶到黎花病房,送黎花到医院的几个后生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黎花哥留下来照顾黎花。黎花经过一番抢救,医生说已脱离危险,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黎花哥看到病房里什么用具也没有,想起年后和黎花到过梁涛家,便径自来到梁涛家来借了暖水瓶、脸盆茶杯等用具,把事情简单地和梁涛妈说了,告诉梁涛妈黎花在202病房。
梁涛三口两口吃完碗里的饭,丢下碗筷说:“我去医院看看。”
202房有三张床,只有黎花一个病人,安排在靠窗口的病床。中间床上坐了一个男子,双手抱着头,一声也不吭,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脸来。梁子认出是黎花哥。
梁子叫了一声叔,问道:黎花婶现在怎么样?
黎花哥说下午抢救时洗了胃,还作了一些检查,医生说已经脱离了危险。
黎花仰面躺着,盖一条白色被单。左手露在外面,手背上几条白色胶布交叉粘着点滴的针头,瓶里的透明液体快速而均匀地滴到塑料管里。
“人醒来过没?”梁涛问。
“刚刚还醒着,这会睡着了。”
也许是听到有人说话,黎花动了动身子,微微睁开眼睛,又闭上。一会儿又努力睁开眼睛,看着梁子勉强笑了笑,吃力地说:梁涛来了,坐一下。转向她哥说:梁涛也不是外人,有他在就行了,你还是回去吧,免得嫂子和你吵。
黎花哥沉默了片刻,没有推辞,对梁涛说:那就辛苦你了,我明天再来。转身向病房。
“等、等,”黎花叫住她哥,无力地说,“明天,也不用,来了,我,明天,出院。”
黎花哥憨厚老实,在家只有干活的份,没有说话的权,一切大事小事都由刘爱英说了算。如今黎花给她娘家丢了脸,自然是一肚子气没处发泄。
梁涛走到黎花跟前问道:“婶子,好些了吗?”
黎花没有回答,两滴清亮的眼泪从眼眶里爬出来,流到苍白的脸上。梁涛看了,也是一阵心酸:“婶子,别难过,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黎花吃力地抬起手擦掉泪水说:“我不是,难过。婶子是个,坏女人,不值得梁涛,这样关心。”
“婶子千万别这样想自己,在刘家陂村乃至田家坳大队,得不到家庭幸福的女人不在少数,只有婶子敢于走出这一步。所以婶子和我看过的小说里的女主人一样令我佩服。在我心目中,婶子永远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
黎花苍白憔悴的脸上现出一团红晕:“我都,羞死人了,你还,夸我。”
“我是真心这样想的。但是,婶子真不该干这样的傻事。”
“我已经,从阎王爷那儿,走一趟了,现在体会到,活着真好,以后再也,不会干,这样的傻事了。”
看到黎花说每句话都很吃力,梁涛给黎花牵好被单盖住露在外面的手臂,说:“婶子,先好好休息,等恢复了体力,我们再聊它个三天三夜,好吗?”
黎花温柔地看着梁涛,听话地闭上眼睛。
梁涛四下打量着这间病房,两张空病床上各铺了一个棕床垫,看上去又旧又脏。床与床之间靠墙各摆了一个床头柜大小的柜子。黎花身旁的柜子上光光的,病房里必备的热水瓶、茶杯之类的用具一件也没有,唯一的用具是床底下有一个塑料尿盆。
梁子看到点滴瓶里的药水快滴完了,又看见黎花床头的墙上用红漆写着“16”,跑去和护士说:16床要换药了。护士提了一瓶盐水进病房,用蘸酒精的棉签在瓶盖上擦了擦,拔出空瓶上的针尖插进了有药水的盐水瓶,瓶里立即冒出了一串水花。
护士刚走,黎花又睁开了眼睛说:“梁涛,我睡不着。刚刚醒过来那一阵,我全身软得象,面团一样,连挪动一下,身子的力气,都没有,现在,好多了。”
“婶子,想吃点什么吗,我给你买去?”
“医生说,什么东西都,不能吃。”
黎花向四周看了看说:“这两张床,太脏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坐我身边。”
梁涛点点头,在黎花床沿坐下。梁涛想起小时候经常和黎花一起睡,就想逗逗她:“婶,我今晚还和婶子一起睡。”
黎花果然“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很吃力,歇了一会儿说:“婶子这回丢人,丢大了,我是什么都,不怕了。梁少如今已长成,男子汉了,只要你不怕,就来和我,一起睡吧。”
梁涛明白,黎花嘴上说他已经长成男子汉了,实际上心里还是把他看成一个孩子。
黎花挪动了一下身子,说:“梁涛,你坐过来,让婶子好好看看你。”
梁涛坐到黎花跟前。黎花盯着梁涛看了许久,说:“长出胡须了,喉结也出来了,象个男子汉,还是个英俊帅气的男子汉。婶子再介绍一个,漂亮贤惠的女孩,给你做媳妇。”转而又摇摇头,“不行不行,只有城市里漂亮、洋气、又有文化的女孩才配得上我们梁涛。哎呀,不好,我要,我要尿尿。”
梁涛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忽然想到了护士,急忙跑到服务台,对里面的护士说:“16床要拉尿了,麻烦哪位帮帮忙好吗?”几个护士一齐看着梁涛,一个看上去象个实习生模样的年轻护士“噗呲”笑了一声,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问:“16床挺漂亮啊,是你什么人?”
“我婶子。”
“这么年轻的婶子。怎么一个女家属都没来?”
梁涛正不知如何回答,两人已到了病房门口。梁涛站在门外,护士进了病房,把门关上。一会儿,护士出来了,对梁涛说:“去把尿倒掉吧。”
梁涛走到床前,端起床下的尿盆。黎花急忙说:“别,别,等我能下床,我自己,去倒。”
梁涛说:“没关系的。”端着尿盆穿过长长的走廊,向卫生间走去。回来的路上突然想到,等护士下班了怎么办,难道自己帮黎花拉尿?这样想着,身体莫名其妙地有了反应,赶紧抬起手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下流!”
梁涛把尿盆放到床下,听到黎花说:“梁涛,婶子给你添麻烦了。”
“婶子这样说就见外了。”
“梁涛,我嘴巴里很苦,想溯个口,还想洗洗脸。这里毛巾都,没有。你去买两条,毛巾,再去租一套,床上用品,我这有钱。”
梁涛说:“我身上有钱。”梁涛平时很节约,上个月母亲给的十块钱生活费,只花了不到二块。
“别,别,别,”黎花一连说了三个别字,接着说,“现在我唯一的亲人,就剩我哥了,可我哥人太老实,身不由已啊。我早就把你当成最亲的人了。”
黎花掀开白色被单,露出一件墨绿色圆领衬衫。一只手去解胸前的纽扣,老半天才解开一粒。
“梁涛,来帮婶,衬衣下有个钱包,这是我的私房钱,有一百多,昨天缝在身上,原准备随身带走。来,解开下面这个扣,我在衬衣反面,缝了个口袋,对,对。”
梁涛解开第二粒纽扣,把手伸进去,摸到一个口袋,掏出来一个布包,打开后,有一叠崭新的大团结。梁涛抽出一张,将钱重新包好,欲放回黎花的贴身口袋。
黎花摆摆手:“不必了,全放你身上。”
“婶,这不行,还是放你那儿。”
“别跟婶客气,就放你那儿,用起来方便。去吧。”
梁涛看看瓶里还剩半瓶药水,就放心地下楼去了。
梁涛去县百货公司买了二条毛巾,回来时,黎花已睡着了。瓶里还剩下一点点药水,梁涛等了几分钟,叫护士来换药,问护士还剩几瓶。护士说还剩最后一瓶。
梁涛去库房租了一套床上用品,包括一个床垫、床单、被单和一个枕头。抱到病房,在中间床上铺好。梁涛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不时看一下盐水瓶里的药水。
最一瓶水终于挂完了,梁涛喊来了护士。护士撕开黎花手背上的白胶布,拔出针头,用一根棉签压住,叫梁涛用手按住棉签。
梁涛问护士几点了,护士说十一点半。说完,提着空盐水瓶出了病房。
梁涛松开棉签,托起黎花伸到床外的手腕向床中间移,然后用被单盖住。就在这时,黎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