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清晨,梁涛睁开了眼睛,看到洁白的墙壁,洁白的被单,晶莹的液体从玻璃瓶里一滴滴进入透明的塑料管里,瓶里不时冒出一串串水花。窗外一片翠绿,几只麻雀在树枝上跳跃嘻戏,清新的空气带给梁涛神清气爽的感觉。
一身白衣的护士小姐飘然而至,向梁涛报以甜甜的一笑,惊喜地说:“终于醒过来了,你昏迷三天了。”然后为梁涛换了一瓶新的盐水。
梁涛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去拥抱生活的冲动。人活着真好,人生多么美好,生命多么宝贵。只有经历了死亡的人,才会有这么深切的体会。
梁涛母亲迈着蹒跚的步子走进了病房,苍老的脸上挂着焦灼和关切。看到梁涛醒来,一下子露出欣喜激动的表情,几滴浑浊的泪水从干涩的眼角爬出来。
“娘!”梁涛轻轻地叫了一声。
母亲握住梁涛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良久,哽咽着说:“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肚子饿了吧,娘给你做吃的去。”梁涛点点头。
从上午开始,病房里热闹起来。班里班外的同学和老师、学校领导、团委和教育局领导陆续前来看望梁涛。梁涛的苏醒,令学校领导长长地出了口气。梁涛昏迷的几天里,人人为他捏着把汗。
一夜之间,梁涛成了奋不顾身、舍己救人的英雄。县广播站的记者采访了梁涛,一篇题为“勇斗歹徒小英雄负重伤,虎口脱险二少女保清白”的报道在全县广播,并将稿件寄到省广播电台,向全省人民广播。
团县委组织力量采写了题为“光辉的历程”的一篇长篇通讯,洋洋万言的稿件叙述了梁涛从小学、初中到高中的成长经历,以大量事实详实地说明了梁涛的茁壮成长深深植根于社会主义教育体制下肥沃的土壤,他的英雄壮举有着坚实的思想基础,并非出于偶然的冲动。
稿件以团县委名义寄到团省委,由团省委批示在“江西青年报”发表。同时,团省委授予梁涛“优秀共青团员”光荣称号。
梁涛一下子成了新闻人物,他的名字象插上了翅膀,飞向千家万户。
十天后,梁涛出院了。学校为梁涛召开了表彰会,号召全校师生向梁涛学习。同时,学校组织材料,向省教育厅为梁涛申报省级“三好”学生。
然而,这一切的荣誉只给梁涛带来了短暂的兴奋,他并没有为此而陶醉。他的心依然沉重,脸上依然郁郁寡欢。
离放学还有一个多月,梁涛在学校每天接受训练,为全国数学竞赛作准备。
一天,梁涛放学后,参加完数学训练,回家时天快黑了,母亲艰难地做好了饭菜。
吃饭时梁涛觉得母亲情绪有点不对,不时发愣,半天扒一口饭,还发现她偷偷抹眼泪。
“娘,你怎么啦?”
这一问,母亲的情绪更加激动,又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地说:“你梨花婶喝农药了。”
“啊!”这个消息如晴天劈雳,惊得梁涛半天说不出话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
母亲断断续续把事情的缘委告诉了梁涛。
昨天傍晚,梨花与她的相好在河滩的沙洲里约会,被一伙人捉了双。男的是后山石陂村的周正开。有人看见他们向河滩走去,便告诉了周正开的老婆春秀。春秀叫来一帮娘家人,在沙洲里将他们当场抓获,当时就把梨花狠狠打了一顿。
今天中午,春秀领着娘家一帮人闯到梨花家,指着黎花泼口大骂“烂婊子”、“臭婊子“,见什么砸什么,锅碗瓢盆扔了一地,还牵走了一头肥猪。临走时在梨花家大门两边各挂了一只破鞋。
一帮人走了,梨花婆婆也在屋里呼天抢地哭起来,边哭边骂:我的天哪,家门不幸啊,娶了这不守妇道的女子,每天吃得饱穿得暖,还要到外边去风骚,做出伤风败俗的事情,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放啊,我也不想活了。
中午,梨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坐在镜子前梳洗打扮,换上平时最喜欢穿的衣服,然后喝下半瓶滴滴畏,躺在床上。她的傻男人推门想进屋,门推不开,闻到一股刺鼻的农药味,从门缝里看到黎花躺在床上,大声喊叫起来:死人了,喝农药了。
黎花婆婆也吓得慌了神,叫了几个后生踢开门,把黎花抬出来,想办法让她抠吐了,然后喊了几个后生,把黎花送去县医院,叫傻子去黎花娘家报信。
黎花哥赶到黎花病房,送黎花到医院的几个后生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黎花哥留下来照顾黎花。黎花经过一番抢救,医生说已脱离危险,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黎花哥看到病房里什么用具也没有,想起年后和黎花到过梁涛家,便径自来到梁涛家来借了暖水瓶、脸盆茶杯等用具,把事情简单地和梁涛妈说了,告诉梁涛妈黎花在202病房。
梁涛三口两口吃完碗里的饭,丢下碗筷说:“我去医院看看。”
202房有三张床,只有黎花一个病人,安排在靠窗口的病床。中间床上坐了一个男子,双手抱着头,一声也不吭,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脸来。梁子认出是黎花哥。
梁子叫了一声叔,问道:黎花婶现在怎么样?
黎花哥说下午抢救时洗了胃,还作了一些检查,医生说已经脱离了危险。
黎花仰面躺着,盖一条白色被单。左手露在外面,手背上几条白色胶布交叉粘着点滴的针头,瓶里的透明液体快速而均匀地滴到塑料管里。
“人醒来过没?”梁涛问。
“刚刚还醒着,这会睡着了。”
也许是听到有人说话,黎花动了动身子,微微睁开眼睛,又闭上。一会儿又努力睁开眼睛,看着梁子勉强笑了笑,吃力地说:梁涛来了,坐一下。转向她哥说:梁涛也不是外人,有他在就行了,你还是回去吧,免得嫂子和你吵。
黎花哥沉默了片刻,没有推辞,对梁涛说:那就辛苦你了,我明天再来。转身向病房。
“等、等,”黎花叫住她哥,无力地说,“明天,也不用,来了,我,明天,出院。”
黎花哥憨厚老实,在家只有干活的份,没有说话的权,一切大事小事都由刘爱英说了算。如今黎花给她娘家丢了脸,自然是一肚子气没处发泄。
梁涛走到黎花跟前问道:“婶子,好些了吗?”
黎花没有回答,两滴清亮的眼泪从眼眶里爬出来,流到苍白的脸上。梁涛看了,也是一阵心酸:“婶子,别难过,别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黎花吃力地抬起手擦掉泪水说:“我不是,难过。婶子是个,坏女人,不值得梁涛,这样关心。”
“婶子千万别这样想自己,在刘家陂村乃至田家坳大队,得不到家庭幸福的女人不在少数,只有婶子敢于走出这一步。所以婶子和我看过的小说里的女主人一样令我佩服。在我心目中,婶子永远是一个美丽善良的女人。”
黎花苍白憔悴的脸上现出一团红晕:“我都,羞死人了,你还,夸我。”
“我是真心这样想的。但是,婶子真不该干这样的傻事。”
“我已经,从阎王爷那儿,走一趟了,现在体会到,活着真好,以后再也,不会干,这样的傻事了。”
看到黎花说每句话都很吃力,梁涛给黎花牵好被单盖住露在外面的手臂,说:“婶子,先好好休息,等恢复了体力,我们再聊它个三天三夜,好吗?”
黎花温柔地看着梁涛,听话地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