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水生起身说：可以打了，再来一个踩打谷机。

梁涛自告奋勇。送稻杆的是水生老婆，还有一个叫白毛女。白毛女原名刘小英，因小时候头发黄而得名，长大后出落得还算漂亮，圆圆的脸蛋，特别爱笑，笑起来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个子不高，体型丰满。白毛女的父亲就是刘家陂生产队的队长刘奎胜。

四人将田头的稻杆挪到一旁，腾出一片空地，把打谷机抬到田里。一会儿，响起了打谷机“轰隆隆”的声音。

踩打谷机的确需要力量和耐力。两人站在打谷机上，为了协调，两人都用相反的一只脚踩，累了再换另一只脚，如此反复。即便如此，一上午也得换一次人。打谷机转速越快，脱粒的速度也越快，稻杆放到滚轴上，反顺各一次就脱得干干净净。

水生老婆莲花和白毛女动作麻利地把一束束稻杆送到打谷机上。送稻杆看似简单，但还是需要体力和技巧的。满田躺倒的稻杆，看似整齐，实则藕断丝连没有分开，大小也不均匀。先要走到稻杆边，弯下腰，用手扒拉成大小合适的一束，两手握住后起身掉头，再走到打谷机边将稻杆的光杆这一头递到踩打谷机的手中。先送打谷机附近的，再送稍远的。超出打谷机3米范围，便将打谷机往前拖。

十几分钟后，打谷机内已积累了约有一担多稻谷，滚轴下面的稻草乱蓬蓬的越堆越多，被机轴带起来到处乱飞。水生喊了一声：再来一位，开始撮谷。

来的是刘祥福，五十多岁，身板结实。打谷机一直未停下，刘祥福站在打谷机后，用扁担把打谷机前部的稻谷和稻草往外拨，再用双手在谷堆里翻搅，将谷子里掺杂的稻草滤出来，然后用撮斗把谷子装进箩筐里。

半上昼过去了，空箩筐只剩两担了，刘祥福挑了一担谷子送到队里仓库，返回时带来一洋铁桶井水，和一只用竹筒制成的水勺。

看到水来了，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休息。众人争先恐后地喝水。梁涛舀了满满一勺，象牛一样咕噜噜一口气完。梁涛觉得劳动过后，出了一身臭汗，喝一碗甘甜的井水，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

喝饱水了，大家坐在田埂上，一边摸着肚皮，一边聊天，几个烟鬼拿出旱烟来吞云吐雾。水生家境好，抽的是欢腾牌香烟。他递给梁涛一棵，梁涛摆摆手说不会。

“梁涛现在上高中吧？”水生吐了一口烟，问道。

“现在是初三，下学期高一。”

“初中不是两年么，哪来的初三？”

“县里早就改三年了，从我们这届开始，高中也改三年。”

“要是不停学，应该去年高中毕业吧。”

梁涛点点头。

“你跟雨生、洪生他们是一起的吧，我们村三个高中生，一个都没考上。听说全公社只考取一个中专。假如有你去考，大学肯定不成问题。”

“也不一定，乡下和县里的教学质量还是有差距的。”

“你以前在乡下读，现在到了县里，还不是数一数二？”

梁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白毛女在不远处和妇女们聊天，眼睛不停地朝梁涛这边张望，估计听到水生问梁涛停学的问题，她把头低了下来。

水生也似乎意识到这点，安慰道：“福兮祸所依，你现在在县一中，成绩这样好，肯定能考上名牌大学。”

“但愿如此。”

休息过后，换了两人踩打谷机，送稻杆的两人也换了，只有刘祥福仍然跟在打谷机屁股后面。水生说把剩下的三担空箩筐装满就收工。

因为天气热，下午四点才出工，收工回家已是七点半了。

梁涛觉得身子骨象散了架。尽管梁涛体力好，身体棒，毕竟长时间没干重体力活，加上整天都一上一下的机械运动，难免吃不消。

回家后，梁涛端把椅子在门口坐下，一会儿母亲从晒谷场收工回家了。农忙时，队里缺劳力，请梁涛妈去仓库帮忙晒谷。母亲对梁涛说：“你先去洗澡，我做饭，回家就可吃饭了。”

四十六

夏天，男人门都到村头小河的木板桥边洗澡。河水清澈见底，河底是都鹅卵石，再多人洗澡水也不会变浑浊。水温适宜，泡在水里半天不想起身，又舒服又解乏。

今天人很多，桥墩上、下游都是人，象下饺子一样。大家泡在水里一边搓澡一边聊天，你说他组里的水稻长势好，他说你组里谷子打得多。其实各组的田都是有肥有瘦，队里分田时也是肥瘦搭配再加抽签撞大运。但人的眼睛是最毒的，什么都是人家的好。不过，大家一致认为今年的收成要超过去年，口粮可达到600斤一年，分值估计能到6分钱一个工分。

所谓口粮600斤，就是全队粮食总产量除去交公粮、征购粮、储备粮和种粮，按总人口计算平均每人达到600斤。梁子家在十几年中经历了480斤、520斤，最高560斤。600斤是当时口粮的上线，全大队只有1—2个生产队有过，如今本队也能达到600斤，听起来让人觉得兴奋。

队里每年分口粮时，按照当年的标准不论大人小孩分到各家各户。如家里没有小孩，是肯定不够吃的。家里即便有小孩，也是六岁以下的小孩能占点便宜，小孩到了十来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一点不比大人少。

梁涛没怎么饿过肚子。梁涛爸到户上做工，也在户上吃饭，一年到头省下不少粮食。另外，梁涛爸士干农活不在行，但人勤快。俗话说：人勤地生宝，人懒地生草。梁涛爸每天早起拾猪、牛粪，自留地里都种了很多红薯、芋头包心白菜。冬天农闲时，不用干什么体力活，吃红薯充饥，或者用芋头和包心白菜煮饭，肚子也能填饱，只是夜晚多起来拉几泡尿而已。遇上冰天雪地的里子，日短夜长，再加上早睡晚起，一天两顿也基本够了。

所谓分值，就是每个工分值多少钱。刘家陂生产队多年来每个工分3分钱、4分钱、5分钱都有过，最高的是5分5厘钱。一个10分底分的劳力，按每年5500分出勤300日计，平均出勤一天大约可得工分18分，以每工分5分计算一天工资0.9元钱。如按每个工分3分计算，一个劳动日能赚0.54元。而梁涛爸每天上交生产队1.4元。

大家泡在水里，一边在身上一遍一遍的搓着，一边海阔天空地聊着。有人聊起了更让人兴奋的话题：土地承包责任制。

“听收音机里说，安徽、四川已经开始实行分田到户了，中央也有文件了，为什么我们这里迟迟不开始。”

看得出来，大家都在翘首期盼土地承包责任制的尽快实行。梁涛忽然想几年前自己还在读小学的时候，听姐夫的父亲刘振国愤愤不平地说：刘少奇要搞“三字一包、四大自由”，实行分田到户，中央就把刘少奇打到了，我们老百姓没这个命啊。

当时，刘振国的儿子还不是梁涛的姐夫。梁涛在心里骂道：这个反革命！梁涛认为，刘少奇是全国人民都知道的无产阶级专政下永世不让翻身的“叛徒、内奸、工贼”，他想搞单干，就是搞复辟走资本主义道路，叫贫下中农重吃二遍苦，重遭二茬罪。

“这个用不着我们操心，操心也没用，该来的总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