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了把脸,抽上烟,我想着该从何处入手,打探到老头子的行踪:直接给老头子的朋友打电话肯定不行,那些朋友都一个个惊弓之鸟似的,你一咋呼说老领导不见了,他们肯定做好亡命天涯的准备,跟老头子交上朋友的,本身就是个污点,天不亮,整个城市就会传开,某某被盯上了,逃到国外去了。你想啊,领导失踪,那肯定是负罪逃亡,这类鲜活的例子比比皆是啊。只能从小姜身上找线索了,那家伙走到哪里,都是一阵狂风,快比上壹号车夫刚哥的马力了。我先让老婆找来机关电话薄,先找人大秘书长的宅电号码,我手机存储的电话一般不包括二线单位,所以跟那秘书长虽说挺熟的,并没有私交。半夜打人家家里电话,我可没有老婆子那样底气十足,好象我把她那老不死的拴在裤腰带似的,找我要人。秘书长接的电话,以为是找人托门子的主,一开口就是盛气凌人:谁啊?啥事明天说不成吗?三更天的,把我家当热线电话啊?我连声说对不起,自报家门。秘书长听说是我,口气才缓和下来,说别见怪,经常深夜被人骚扰,老余你有什么急事吗?秘书长说的是大实话,他们那个部门管得宽啊,谁都可以监督,至于有无效果是另外一回事,并不影响到此类热线求助电话。我可不能实话实说,说你们的头头失踪了,那秘书长还不吓得发动全套班子,紧急召开人大会啊。我只能拿小姜说事,说我跟小姜司机本来约好今天见面的,有点急事找他,可直到现在也打不通他电话,一直关机,知道他白天去哪了吗?秘书长一听,当即骂上了:鬼才知道他上哪,跟你这么说吧,在人大除了老领导,他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更别说他开车上哪兜风去了,没人敢管着他,你问老领导吧。得,给推到失踪者身上了。我忙问知道小姜住哪吗?秘书长说大院单身宿舍啊,原来是两个人住的,他通过机关事务局的人把同室人挤兑走了。我说早不住那里了,搬了,问的是新住址。秘书长没词了,一问三不知,也只好道谢挂机。单位是打听不到姜书记的下落了,我真的没辙了,他的朋友圈子太复杂,我也从不搀和其中,除了“王圣水”和刚哥,我泛泛交过,其他人都不认识。王主席跟小姜的旧交再深,他也是官商两道上的忙人,无闲顾及到一个人大司机的身影,他俩视线交流的范围只能局限在“朝贺”。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到刚哥身上,眼下这俩人打得正火热,“奥迪”喷出的油烟绝对逃不出他刚哥的嗅觉。问题是我没有刚哥的电话,电话薄里的领导司机电话比领导还要保密,领导至少留个办公座机,尽管很少能打通,那也是公布在外的。对于壹号车车夫来说,车牌号可以招摇过市,而手机号是绝对能入进机要局档案库的(夸张点吧)。试想,知道壹把手电话号码的有几人,自然也包括车骑的号码。所以,单就电话号码来说,小姜已跟壹号车骑贴得相当近,近到给他传话了,有点秘书的味道。如果能知道刚哥的死党有哪几位,自然就知道电话了,可他的死党一般连萧大秘这类角色都般配不上,局级领导那也得看什么岗位。筛选之后,我想到了一个人:杨秘--市委书记机要秘书,人称“小杨头”,头不大,分量沉啊!
说到杨秘,话头还真不少,原先属于政府法制局的一员干将,学法律的,能写能说,精通业务,经常被头头们召见临时给他们开小灶,煮点法律汤水喝,在依法行政上给领导把关。那时候政府官司也不少,民告官时常发生,老头子豁然出现在行政起诉状法定代表人一栏上,这让老头子难以接受,一市之长老出现在被告栏上,虽说不用出席听判,可当被告次数多了,有损形象不是,于是这杨秘成了救火队长,不光代表政府上法院,也充当了政府行为的法律总参。不服不行,人家有律师资格证哪,那玩意儿很烫手的,一般人拿不到的。代表政府当被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于是年纪轻轻就被提拔成法制局副局长了,这个局长可不同于外面的局级单位,属于政府办内设机构,也还是个小角色。小角色经常跟领导贴近了,就容易遭人红眼,首当其冲是直接上司萧大秘了,笔杆上的功夫他不输给杨局,可论到法律,他萧大秘基本是一穷二白三不知了,纯粹是法盲,正因为这样,在某些政令出台的文字上,双方产生了争议。人家杨局是据理力争,不像萧大秘那样官大一级压死人,法律本身是死的,也就不是压制能左右的,杨局也有办法让上司退却,找来司法局的公职律师们上市政府开会讨论,逐字逐句加以揣摩,当然也邀请萧大秘主导会议大方向,最终论证结果是站在杨局立场上。
然而习惯法律思维的杨局最终倒在死板的法律条文上,当时那个案子涉及到农村征地补偿,补偿标准不符合法律规定,于是农民们不干了,集体上省政府打条幅请愿。主管副省长批示下来,要当地政府按法律办事。老头子不敢怠慢,亲自上村里做思想工作,说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千万别上省里了。谈判的结果农民还是不满意,这次农民们不学上回了,知道请愿没效果,踢皮球一样给你揣回来,直接从省城请来了大律师,要和政府打一场官司。拉锯战的官司打了足有一年多,杨局的头上也多出几根白发来,老头子为此召见过几次,问他胜诉的把握。杨局一脸无奈,答案自然让市长很失望,有了这个先例,往后征地麻烦就大了。当判决书摆到老头子桌案前时,风凉话也一块吹了过来:说那省城律师是杨同志大学校友,早就认识的,开庭基本是走过场,姓杨的肯定收了好处费,官司输在用人不当。空穴之风常唤来暴风骤雨,杨局遭受了洗礼,被平级安置到了人大依法治市办公室,从性质上说,治市办虽说是个空壳,却直辖于依法治市领导小组,放置在人大也符合惯例。原以为杨局的仕途可能就此断送了,他本人也时刻一颗红星两种准备,大不了老子辞职当律师,干个体户更自在。
也就在这当口,领导小组组长换人了,省团委来的壹号人物走马上任了。也不知道哪位出色的马屁精,给壹号拍出一个校友会来,拉了一大帮党政校友,跟壹号会聚一堂。是金子总要发光的,“小杨头”也在校友之列,聚会没过两天,杨局就调离治市办了,进了市委督办科,级别低了,可权力那是连升三级呀,督办督办,就是将壹号阅过的“。”号督办成圆满的结果来,钦差大人的角色,谁敢小视?自此证实有了“小杨头”的称呼。
我和“小杨头”的交流时常在麻将台上,他这人没别的不良嗜好,对女人也不感冒,就是好赌,他总结说是遗传基因在作乱,他家三辈男人都爱赌,在学校他就开始赌球了。能说会道的“小杨头”跟我在一起时,从不把我当书记看,也常拿我这张憨厚脸蛋开玩笑,说嫂子当初嫁给你一定是长远考虑,一旦爆发台海战役了,你一定拽上嫂子回老家种地去,男耕女织,过上田园生活,导弹找不到的地方。调离政府后,联系就少了,偶然也会叫上我搓几把,但到了市委办后,一次电话也没了。当一个人忙碌到忍痛割爱屏弃嗜好时,那才是真正的塑造自我的高超境界,说明他离腾达的日子不远了,跟过去的影子诀别!
都是给壹号跟班的,左右臂甩动时,前后很紧凑,互通有无,自然能提供刚哥的电话。
壹号人物一般都属于披星戴月的工作狂,所以,无须担心左右臂停止摆幅,一般也就开机了。
我拨开“小杨头”的电话。
果然,手机一拨就通,还是过去的友好称呼:余哥,咋这么晚想起小弟了,刚散席吗?随便客套几句后,正想切入正题,他忽地压低嗓门说,老板正召集几个头儿在议事,等会给我回话。等我燃尽第四根烟头时,电话才响了,“小杨头”好象很亢奋,让我出来吃夜宵,好久没在一块聊聊聊。我哪有心思陪你秘书聊天啊,三陪的是你们秘书专职,车子一停下,司机自当退避三尺。我说改天吧,先打听刚哥的电话,我找他有点急事。一听找老板车骑,“小杨头”有些纳闷,说你余哥一直保持过去的一贯作风,从不把脚踏进市委半步,今天是怎么了,口口声声点他刚哥的名字,该不会遇到什么难事吧,有事招呼一声,咱才是兄弟啊。然后又说老板今天一天都没出门,估计刚哥又上外头逍遥去了,这时间正在兴头上哩。“小杨头”平常瞧不惯刚哥狐假虎威的派头,但碍于老板的面子,跟车骑还能保持步调一致,否则他们一叫劲,左右一失衡,老板就不稳当了。开车是航线,督办是终点,相互依存,同舟共济不是?我又把跟人大秘书长的借口重复了一遍,“小杨头”才“哦”了一声说:老市长就是高,当初没带你上人大,还真是为你着想。说到老头子,“小杨头”不能说没一点怨言,毕竟是老头子听信萧大秘之流的谗言给闲置到人大的,后来在跟我切磋麻将,提到这事时,他对老头子的评价还比较客观:一介武夫,算个君子。这在官场上已委实不容易了,至少没反咬一口,说你这老家伙任人唯亲,打击报复后备年轻干部。说到小姜,他随口问了句:老市长的新司机吗?我说是,找的就是他。他嘿嘿一乐说:那家伙啊,连汪局都知道他大名了,想不到人大还能跳出这样的货色,真是个尤物啊。他倒是没问刚哥怎么也跟小姜套上了,兴许他觉得正常了,一个司机能叫公丨安丨局长记住名字的,也不是个凡夫俗子了,跟壹号车骑交流到一块,不足为怪。他打着哈欠说,累了,改天咱哥俩找个时间聚聚,你现在是市委政府两脚踩,往后多跟这边人交往没坏处。关上电话后,他将刚哥的手机和宅电号码都发到我手机上。我赶忙拨起刚哥的手机号码,“小杨头”说的没错,话筒那边正歌舞升平,娇滴滴,呼哧哧,浪声骀荡。刚哥“恩呀”了半天也没听出我是谁来,在我点到小姜时,他好象才有所清醒,开口就骂:操,龟儿子是不是用女人的手机给老子晚请示啊?不是说陪那老家伙上你老家了吗?没扎破轮胎啊?真他娘的邪门,你们那不长毛的山沟沟也能冒出信号来,睡不着了吧,早跟你说哪,快点滚出养老院,陪那帮老家伙你小子迟早要阳寿的……
奶奶个胸啊,百折不扣的流氓口吻啊,我赶紧挂了电话。
敢情老头子是上乡间度他56个岁月里最后一天的,到了乡间自然就不想让远方的城市烟尘卷过来,关机一定是老头子的指令,这回小姜很规矩,老实本分地断绝外来一切信号。不管怎样,有了下落就心定了,给完老婆子电话,折腾到大半夜,我这才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躺在床上很想睡个懒觉,吴同学一个电话惊扰了我的美梦,吴同学的口气很不耐烦,让我早点过小招,机票一订好,就把昊昊送到省城去。看来,昨晚小招“咖啡屋”味道也很浓,母子俩也舌战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