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秘这回让我当秘书角色了,让我转告老头子,说他一直打不通电话,又没时间过去,只好托我贺寿。其实他是多此一举,假装自己不记得也就结了,这样的笨拙借口真不是久混官场的老秘所能说出的。有点倒是事实,老头子的手机处关机状态,显然这个日子他想忘却点,也心烦别人假情假意给他提醒,找此类借口的愚人大都像老萧那样,曾经聪明透顶,八面来风,现在收起尾巴装相罢了。
老婆子下了楼,又拨了电话,见还没开机,就来气了,问我小姜的电话。过去我的电话老婆子是记在脑袋里的,时常来个突然袭击,从司机的电话窃听所处的位置,一般先不出声,听一会儿动静,见没什么异样,就会咋呼一声:是小余啊,我打错电话了。假如碰到我关机,那见面后的问题就严重了,避开老头子,单独审讯我,好似是一台测谎仪器,让我脉搏节奏加快,呼吸也跟着紧张。好在我的谎言已在自己老婆身上实战过一次,第二次操令起来,估计真机器也被我蒙过去:谎言说多了,那也是向真理靠近了。
朝我前任司机要后来者电话,说明老婆子对过去跟踪追击的累活感到厌烦了,再者说了,那小姜的脸孔是电影里的标准“二狗子”形象,油得冒水,诈不出啥真言来。或许也像老头子感叹的那样:不中用了。奶奶个胸,都不中用的柴火,你还生怕啥子后院失火,不是自找闹心吗?
小姜的电话也是没拨通,老婆子立马神色变样,好象又恢复到过去的机器状态下,机械地问出一句:咋都关机了呢?
我本能地应和道:不方便吧。
不方便?哪儿不方便啊?这老不正经的,别是跟别的女人一起吃蛋糕吧?嘴巴张不开了……
那晚上我和昊昊等到快九点多,既没有老头子音讯,也不见踪影,最后老婆子给我们下了点长寿面,我们就回去了。出门时,老婆子忽地抹起眼泪说,末了没想到惦念老头子的只剩下你一个外人了。老人的眼泪冲刷着屋内的寂寥,一个热闹过的场面一旦消停了,更容易叫人感伤此刻的冷落。此种场面老头子也早有心理准备,过去每逢他得意的日子,回到车上就会发出此类感慨:瞧瞧他们溜须拍马的熊样,等老子没权没势了,肯定给老子马脸看,拉得长长的,现在拍得越响,指不定日后拉得越长。得意而不忘形,这是老头子官场条例,说官再大,你也要跟小人交往,得意忘形了,就把小人看高了,识别不出了,倒头来,那小人恢复原形来,咬你一口也最凶恶。他也规划过自己的退休生活,那时候一直是满怀雄心准备上省城光荣引退的,姿态还挺高,拿出落叶归根的情怀来,说哪都不去,回A县某村,他自己的祖屋里养鸡养鸭去,还能打水鸟,再不回城里了。他规划的田园鸡鸭鸟图,有点古代文人骚客采菊东南山的意境,其实那是文人墨客的想象:缺少环保概念,野菊常摘,水鸟常打,没有花鸟的田园,那是荒原了。老头子也是在想象,可能因为自己嗜好古玩意吧,跑到村头的泥巴里挖几锹,说不定挖出点盛世王朝洒落的瓦罐儿。真正退休干部最终还是把自己养在城里的,乌烟瘴气的城市本身就是他们政绩下的产物,政绩越大,空气就越浑浊,正是这种浑浊气流卷动他们的身子,飞黄腾达的,当他们踱开四方步,溜达在政绩标志物下时,他会举首指点孙子说:这是你爷爷当年留下的墨宝。镏金大字的辉煌之下,让小辈孙子想起了过去求字人拜门的场面,于是问:赐字给钱吗?
昊昊是败兴而回,没见到老头子,让他有点遗憾,说自己跟妈妈提过好几次,上老爷子家玩,可妈妈就是不同意,听爸爸说,妈妈以前是犯上官瘾了,被老爷子忽悠到这里的,我爷爷也被忽悠了,于是找人把妈妈放在这里镀金的,以后好回朝为官,可怎么肉包子打狗啊,倒头来,父母离婚,我成了单亲家庭,是不是老爷子暗里给我妈妈下了套啊?他都没脸去见我爷爷了,直到爷爷去世,还后悔当初同意我妈妈来这里。
从昊昊的话里,我理顺一道关系:老头子是他爷爷过去的部下,极有可能是位部队老首长,吴同学到地方做官显然是老头子借助了老首长的手腕,所谓引退的君子协定也是带官方色彩的,老头子没那能量跟上级组织部门谈条件的,但最终破坏了老首长的家庭,弄巧成拙了,于是这些年,老头子背负着双重压力,跟吴同学保持距离。
我也遗憾昊昊白跑一趟,若是他跟老头子正面交锋,就可能解开我心头的谜底了,而且吴同学这回主动让儿子过去,说明她也想解开这道瓜葛,有老头子的幕僚在场,有儿子油腔滑舌的本色表演,她吴同学的来龙去脉很快就会传开的,老头子充其量是个举荐人,她能有今日靠的是家庭背景,和老头子之间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吴同学盘算很精巧,这可惜这场寿宴没开成,不光没有幕僚,连寿星也失踪了,昊昊没起到物证效果。
昊昊开始贫上了:还说过去是侦察兵出身,我看是缩头乌龟,不敢见人了,当年我爷爷退居二线,照样会站在作战图前,对着老部下回忆过去的战争场面,就他这孬样儿,难怪第一次上门跟我爷爷套近乎,我爷爷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来,估计是干侦听的,从没上过正面战场,只敢在后方窃听敌军电波。我爷爷才是虎将,敢跟许司令划拳斗酒那才是英雄,死前还用嘴唇粘过茅台,多壮举啊!这老家伙连生日都不敢过,肯定是个怕死鬼,咋没在战场上吃粒枪子就地掩埋啊?当初还牛比哼哼说,等我长大后来看他时,一定茅台伺候,明儿我就飞回北京去,丫也把我给忽悠了,傻帽儿,忽悠了咱家老中青三辈人,丢不起这人哪--
这北京小爷爷,脾气一上来,本田也拽不住他的缰绳,直接让我送他回“小招”。
从他气咻咻的样子,我感觉“小招”即将爆发一场母子大战,我当何去何从啊?
才不到十点,我跟昊昊说你妈可能还没回“小招”,回我家吧。公子哥儿耍大牌了,说你家在北京也只配安插在四环以外,咱呆上几天权当是体验农宿生活,再说了,你儿子的游戏水准基本属于被动挨打的初级阶段,血浆浓度不够稠密,跟他交手很像抗日大片《举起手来》里的潘氏小鬼子,忒怂样了,我啊,这些年走南闯北到过不少地方,还是觉得天安们倍亲切,别的不说,我能上长安街开着大奔兜风,多牛啊,哪像这破小本,估计是反日货的积压旧品,颠得我老恶心……
这小子将瞒肚子憋屈全撒向了我,包括我那100多平方的大宅院,在他眼里被压缩成贫民窟了,也难怪啊,人家私车是德意志产嘛,从标志图案上比较,就显得小国寡民的心态了,人家德国佬是三角包圆啊,你小日本只会方方正正的。
我本想掏出手机向吴同学请示,如何发配她的公子哥,公子哥自己先呼叫上了,火冒三丈叫嚷着:都几点啦?在哪呀?怎么你也跟我爸一个德性了?他在外花天酒地,拥抱女人,你呢?也贪上了夜生活,该不是跟哪位人到中年的老衰哥品尝咖啡吧?小心上瘾!甭说那么多了,我在招待所等着你,当初你生我时能多出两只翅膀就好了,我现在就直飞回鸟巢去……
奶奶个胸啊,听到鸟巢两字,我差点没笑出驾驶室去,发觉这小子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料不成奥运开幕式的伟大工程里包含着他的点滴想象,滴进老谋子口里,喷出火把来?我是彻底折服了,在官场上这类能说会道的嬉皮士人物自成一族,没旁的本事,就靠单口相声取悦上司,上司也好他这一口,于是嘴巴成了敲门砖,拾阶而上,也是一门官道;昊昊才多大个孩子啊,莫非是京城遛鸟这一传统项目也让孩子们继承了,鸟儿唧唧喳喳,附和人类语言,孩子口若悬河,让官话儿进一步发扬光大?
反正贫起来能当汽油使,开车也轻松。
吴同学觉得儿子很反常,很快就打给我电话问是怎么了,走时不好好的吗?跟老爷子闹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