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01老叔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老头子带着一个老太婆，从遥远的浙江一步步往北，一路往北，用脚步去丈量生命的权力。这时候，与他们一起往北的人们，都被后来的历史学家贴上了一个标签：“闯关东”。

老头走到山东，再也走不下去了，又碰上了狗肉将军张宗昌抓丁，就被抓走了。老太婆就哭，哭累了就睡，睡醒了继续哭，因为她知道，自己将来恐怕会成为一个寡妇，老头也在哭，因为他想他再也吃不上老太婆做的西红柿鸡蛋了。

老头跟老太婆有一个儿子，一个很小的儿子，为了老头家最后的一滴骨血，老太婆必须活下去，她选择了在现在很多愤青和专家看来最耻辱的活法，做顺民。鬼子来了，她不懂得反抗，国民党来了她不懂得反抗，土匪来了，她依然不反抗，被人殴打辱骂了，她咬紧牙关活下去，后来孩子长大了，***也解放了全中国。

你们猜对了，这个老太婆是我爷爷的母亲，这个长大的孩子，就是我的爷爷，也是我老叔和我父亲的父亲。

我的爷爷那时候很年轻，他也有一个标签，像他的父亲一样的标签，这个标签上写着两个字，贫农。

后来爷爷有了儿子，两个儿子，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老叔。

老叔一生下来，据说就身有异像，他并未号啕大哭，而是冷静的看着接生婆，直到接生婆拍疼了他的后背，他才很不情愿的哭号了一嗓子。

爷爷没文化，两个儿子取了两个简单的名字，大的，二的。

上学的时候老师说，大的，二的不叫名字，不能显现贫农本色，于是大的被改名叫做卫华，二的改名为卫中。

后来，一个叫做文丨革丨的人来了，于是，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开始。

在那个时代，人们已经开始变得疯狂，没有法律，没有道德，有的只是狂热，那种疯狂的热烈的状态，让很多人开始藐视一切，开始揭发一切，仿佛不揭发一切，就不是革命者，不打到一切，就不是革命者。亲情如水，被这份狂热逐渐的蒸发成空气，被我们呼吸进去又吐出来。

老头被抓了壮丁后来进了国民党的的历史被挖出来了，老太婆当年当顺民的历史被挖出来了，于是一群红卫兵去揪斗老太婆。很不幸，去揪斗的人中，有一个人叫卫华。

但是很遗憾，这群革命小将遭到了他们抄家以来最强烈的一次反抗。

二的跟爷爷堵在家门口，一个人拿着扁担，一个人拿着菜刀。

二的那时候才十四岁，但是他比大的强，他没有骂过大的，只是流着血跟那群人干。

然后，那群红卫兵听到了一声嘶吼，不明所以的大的开始进入暴走状态，左手板砖右手皮带，在那群红卫兵的身后开始杀戮。

红卫兵最终没能杀进去，但是大的倒下了，二的也气喘吁吁，因为他还是孩子。

爷爷抱着大的跟二的，大的说：“你是我弟弟。”

二的说：“你是我哥哥。”

有时候，狂热的火焰可以融化冰凌，却会被水浇灭。

更何况，血，浓于水。

后来，文丨革丨走了，二的也长大了，于是当了兵。

二的当的是汽车兵，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有个名字，叫做青藏高原。

这只是四个很简单的字，但是却代表着不一样的东西，那里有后来被人为炒到数万数十万的藏獒，有稀有的藏羚羊，有可爱的藏族姑娘，当然，还有死亡。

二的跟几个战友一起到了青海某部的汽车连。

那里很冷，当晚，一个新来的战友就感冒了。

第二天，这个战友死了。

没有人能够想到，死亡会这么简单，没有所谓的子丨弹丨，没有所谓的炮弹，没有所谓的敌人，只是一个简单的感冒，人的生命在大自然的力量下，是如此的渺小。不久后，另一个新兵，在打篮球时觉得有些不舒服，就回到宿舍躺着，还没等军医过来，他就闭上了眼睛。

二的害怕，害怕自己像战友那样离开，看起来那么安详像是睡着了，却永远无法睁开眼睛。

但是二的不怕，二的相信一件事，死神永远只会青睐胆小者，你强硬起来，死神便会软弱。

一年后，二的已经是汽车连里车开的最好的新兵了。

“你的车开的很烂，还要提高。”每次见到连长，连长都会这么说二的。

二的不服气，他想独自开车，但是连长不准。

一个冬天的深夜，二的忽然听到了集结号，他从暖暖的被窝里爬出来，看到外面下雪了。

汽车连里所有的汽车兵都集结在一起，他们要去拉萨执行一项紧急任务，给当地的藏民运送一些过冬物资。

二的跟连副坐在第二辆车上，连长开车走头阵。

二的第一次离开军营去那么远的地方，他第一次看到了盘山路。当轰鸣的卡车开上弯曲的盘山路上时，二的开始害怕，他紧紧抓住车座的扶手，已经结冰的道路让卡车开起来步履蹒跚。连副在笑，因为这条路他已经走过很多次了，连长比他走的更多。

下山的时候，意外发生了，结冰的路面让连长的车开始打滑，尽管是老司机，尽管有着充分的准备，卡车还是冲出了路基。

二的哭了，在副驾驶上哭的稀里哗啦。

连副依然一脸坚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继续开车，直到到达目的地后，连副才开始哭泣。

返回的路上，所有的车在经过连长出事的路段时，集体鸣起喇叭。二的跟连副下车，看着连长出事的那个地方，连副告诉二的，连长的前任，就是牺牲在这里，在那一段的山崖下，是江水，这条江在这里，曾经吞噬过很多卡车和很多军人。连副一开始不哭，是因为他是军人，中国的军人在战斗的时候，可以流血，但是不能流泪。

在青藏高原，每一个汽车兵，只要开上汽车就是在战斗，跟稀薄的氧气战斗，跟恶劣的环境战斗，跟艰苦的条件战斗，在这里，死神会一直陪着你，即使你离开汽车，一场感冒，忽然间的头晕，都可能让死神带走你。

“后来每次梦到西藏，我都会梦见连长。”后来，复员后的二的跟大的一起喝酒，他边哭边喝，他的身边除了大的，还有一个大眼睛的小男孩儿，那是大的的儿子。二的对大的说：“我总是梦见连长在批评我，而且批评的话也是一样的。”

于是，大的的儿子也记住了连长的话：“开车要认真，如果不认真的话，不是害死自己就是害死别人。”

后来二的专业复员，回到了老家，开始修汽车，后来又办驾校。